他轻轻地晃了晃手里的信封,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这些,是你的读者来信。”
林安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厚厚的一叠信件。
——读者来信?她有读者?
她怔怔地伸手接过那些信件,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用不太工整的手写体书写的英文,有些信封已经被折得皱巴巴的,显然是在旅途中经历了颠簸。
她抽出一封,展开——
致《Times》编辑部:
我是一个美军士兵的姐姐,我的弟弟现在在太平洋战场服役。他是步兵,而不是飞行员,他没有坐在战机里俯冲轰炸的机会,也不会有报纸写下他的名字。
我一直担心,如果有一天,他阵亡了,他会不会也只是成为战报上的一个编号,而不会有人记得他是谁?
但今天,我读到了一篇关于一个普通士兵的报道,一个在缅甸战场上默默战斗的中国士兵,他没有勋章,没有荣誉,甚至没有名字被记录在官方报告里。可他曾经战斗过,他曾经救过人,他值得被记住。
这让我开始相信,也许如果我的弟弟倒下了,也会有人记得他,也会有人愿意为他写下这样一篇文章。
谢谢你们,刊登了这个故事。
——玛莎·布鲁克林,洛杉矶
林安的指尖微微颤抖,视线有些模糊。
她又翻开另一封——
Ann Lin,
我不知道该如何写下这封信,也不知道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今天早晨,当邮递员将最新一期的《Times》送到我手中时,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我儿子的名字。
自从他去了中国,我每天都在祈祷,祈祷他能平安归来,祈祷他能再次走进家门,向我露出他小时候那种调皮的微笑。可是昨晚,空军部的电报来了,他们告诉我,他的战机在缅甸被击落,生死未卜。
那一刻,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不敢相信,不愿相信。我害怕他就这样消失了,像许多在这场战争中陨落的年轻人一样,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编号,被埋没在官方的战报里,被时间无情地冲刷,最终被世界遗忘。
可是今天早晨,我读到了你的文章。
我看到了他的最后一场战斗。
我看到他如何在敌机的围困下仍然拼尽全力,如何在燃油耗尽、战机中弹的情况下依然试图拉起机头,如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战斗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的战友,为了那些在地面上仰望天空、寄望于他的人。
林小姐,你无法想象这对一个母亲意味着什么。
你让我知道,他并不孤独。他的战友记得他,你记得他。你的文字让他从未真正消失,他的名字、他的勇气,他燃烧生命的瞬间,都被你记录了下来,被这个世界知晓,被那些素未谋面的读者铭记。
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我只能含着泪,写下这封信。
愿上帝保佑你,愿你在战场上的每一位战友,都能平安归来。
霍顿的母亲
林安的心脏猛地一紧,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那封信,指尖轻微地发白。她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霍顿的母亲……她的痛苦是那么真切,那么绝望,而她竟然只能通过报纸上的一篇文章,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如何迎向命运的终点。
她写下那些故事时,从未想过它们会走得这么远,从未想过,它们不仅仅是战场的记录,更是那些远在大洋彼岸的家庭,最后能够抓住的回忆。
她的目光掠过更多的信件,有的是普通读者的感谢,有的是失去亲人的家属的哀悼,还有一些来自士兵的回信——有些是飞虎队的飞行员,有些是驻扎在太平洋的美军士兵,他们都在信中写道,他们从未在报纸上看到过如此真实的战地故事,他们想知道更多,想听到更多这样的声音。
白修德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你的文章,打动了很多人,不仅仅是在战场上的士兵,还有远在美国的普通人。”
林安沉默了许久,轻轻地合上信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白修德看着她,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所以,《Times》的编辑部有一个提议。”
林安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们想让你开设一个每周更新的个人专栏。”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林安怔住,半晌没说话。
她写文章从不是为了名声或关注,她只是想让那些逝去的生命被铭记,想让世界知道,这片战场上发生了什么。可她从未想过,她的声音,能成为一种‘常驻’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问道:“……他们真的觉得,我值得?”
白修德眨了眨眼,笑了,“不只是他们觉得,读者也觉得。”
他指了指桌上那一叠厚厚的来信,嘴角微微勾起:“你说呢?”
林安低头看了一眼那些信,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想起霍顿的飞机在空中燃烧的那一刻,想起小周在撤退时回头掩护的身影,想起她在无线电里大声呼叫空袭的瞬间,想起在战壕里和 FAC 学员们用简陋的设备计算目标坐标的日子……
她的文字,真的可以让这些故事活下去吗?
白修德看着她,轻轻地说道:“你愿意吗?”
林安沉默了许久,最终,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她说,“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