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脑子转动之前,嘲讽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闻言,冬鸢抓着调羹的手一顿,慢吞吞将调羹放回碗里,脑袋低垂,一声不敢吭。
她低头的时候,肩胛隆起,骨头从睡衣下鼓出来,看得人心头发酸。
项原有些后悔,她太瘦了。
又道:“怎么不吃了?蹲完大牢出来,还指望别人伺候你?”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这嘴巴怎么就这么贱?
以前他也没这么嘴贱呀。
张婶不悦地看他一眼,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也不怕项原生气:“小原少爷,你要是吃饱了就去歇歇,小鸢还要吃饭呢。”
项原心头窝火,手里筷子一摔:“从上桌到现在,我还一口没吃!”
“那不是你一直忙着说话?”
项原气呼呼地左右看了看,确实,是他一直盯着冬鸢看,没来得及动筷子。
他更气了:“好好好,你们是一家人,就我是个外人行了吧?我在这个家就是多余的,不如饿死我算了!”
说着甩手而去。
张婶也不理他,看他走了,赶紧让人从厨房又端出几个菜,哄着冬鸢多吃一点。
冬鸢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她自然知道项原恨他,她只是没料到,张婶他们对她还像三年前一样。
冬鸢抹了把眼泪,尽量多吃了些。
她的身体太过虚弱,必须尽快养起来。
下个月项原就要办婚礼了,她还有大事要做,在此之前,她必须尽快恢复状态。
项原开着车出门晃了一圈,也没找裴文雪,就一个人瞎转。
他心烦,什么人都不想见。
饿了随便在路边吃点,困了就在车上眯一会儿。
明明冬鸢坐牢的三年多时间,他情绪很稳定,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从见到冬鸢那一刻开始,他脑子里仿佛有一个开关自动启动——
他心烦意乱!
想跟她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一张口就夹枪带棒、尖酸刻薄,专门找冬鸢不痛快。
他这是怎么了,脑子进水了?
再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整个项家都陷入安静中。
只有二楼冬鸢的房间门缝透出一丝亮光。
项原皱眉,都瘦成皮包骨了,还敢熬夜?她是嫌命太长了?
几步走到门前,房门一推,项原愣住了。
冬鸢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条小毛毯搭在身上,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的位置,眼睛睁着,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项原身体往门框上一靠,抱着双臂,话都不过脑子就冒了出来:“哟,牢里养出来的好习惯?睡得这么规矩?”
冬鸢仿佛刚刚知道门口有人,从床上坐起身,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她手指揪着被子,哑声道:“哥哥,我害怕,睡不着。”
项原心口一滞,下意识就朝前走了两步。
照顾冬鸢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随即又反应过来,不对,不应该这样。
冬鸢是他的杀父仇人。
项原后退到门边,继续抱着他的胳膊:“怕什么?杀人你都不怕,你怕睡觉?”
冬鸢的脸色唰的雪白,脑袋垂下去,头发披散,挡住了她的脸。
慢慢地,她整个人软倒在床上,将身体团作一团,扯过小毛毯盖在脑门上。
不再吭声。
项原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攥紧了。
她的呼吸很轻,几乎看不到毛毯的起伏。
有那么几个瞬间,项原都怀疑她究竟还在不在喘气。
良久,他转身出门。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封皮泛黄的《童话故事》。
项原走到床头坐下,翻开《童话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茂密的森林里,有一个公主……”
声音轻轻柔柔的,一点看不出来这个男人长了一张贱嘴。
许久,毛毯下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慢慢摸索,摸到了项原的手指。
薄薄的凉意覆盖着指尖,项原心底忽的颤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停了。
他想抽回手,又贪心那点凉意。
这个夏天,还是太热了,他想。
仿佛察觉到他没有拒绝,冬鸢慢慢收拢指尖,将他的手轻轻握在掌心中。
项原另一只手抓着《童话故事》,轻柔的声音继续响起,思绪却早已飞到天边。
他和杀父仇人共处一室,甚至给她读睡前故事。
这件事本身就像个童话故事。
正想着,那只手忽然沿着他的手腕继续向上摸索。
项原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从床头跳起来。
《童话故事》从手中掉落,砸在脚背上,项原也顾不上疼。
纷乱的记忆从脑海中奔涌而出,他又想起无尽的黑暗中,在他身上缓慢摩挲的指尖。
像一条冰冷的蛇。
“冬鸢!”项原大喝一声,“你——”
他张着嘴,却“你”不下去了,面上青白交加,不知该骂冬鸢还是骂自己。
他又烂好心干什么?
要不是他心软,冬鸢怎么可能有机会打蛇随棍上?
冬鸢的脑袋从毛毯中钻出来,无辜地看着他:“哥哥,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