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张崇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他的好友项原给他推荐了一个病人,让他务必给这个病人做好心理咨询——
这个病人,就是他刚出狱的妹妹。
冬鸢。
上午十点,冬鸢坐到了张崇对面。
她知道这个人,项原的知心好友。
当年项母自杀后,项原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在接受心理咨询的时候认识了张崇,这么多年两人关系还不错。
不过,这是冬鸢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冬鸢神情淡淡的:“项原跟你说,我必须听睡前故事才能睡着?”
“必须开着灯才敢睡觉?”
“一关灯就会醒?”
一连三个问题,张崇都是点头。
“那你觉得我有问题?”
张崇摇头:“目前还没发现,得和你聊聊以后才能确定。”
实际上,他觉得有问题的是项原。
这个人脑壳一定坏掉了。
一个杀父仇人,刚出狱就被他接回家,简直不可理喻!
冬鸢看了眼办公桌上的录音笔,张崇立马道:“放心,我以我的职业操守像你担保,你所说的一切内容,都会保密。”
冬鸢失笑:“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摸了摸他的手臂,他就像见了鬼一样,吓得连书都掉了。”
“为什么摸他呢?”
“喜欢啊。”冬鸢语气中透出一丝兴奋,“老师你知道吗,项原皮肤很好的,手感特别棒。我就喜欢用指腹慢慢摩挲他的皮肤,那触感就好像摸到一块上好的……”
“打住!”话题突然偏离了预设的方向,张崇连忙出声阻拦,“聊点别的吧,你在监狱里呆了三年多,出来以后感觉怎么样?”
陡然被人打断,冬鸢无趣地耸了耸肩:“挺好啊,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她此时的动作像极了项原,面对一个比她年长的人,显得很放肆。
“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那当然。”冬鸢身体前倾,两只手撑在座椅两侧,脚尖微微翘起又放下,轻轻点着地,“三年零三个月,整整三年零三个月没有见到他。你知道这三年多,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她微微歪着脑袋,陷入回忆中:“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开始想他。”
“我想一粒一粒解开他的纽扣,脱掉他的衬衫,他一定会受到惊吓。可是我不管他,我会抽出他的皮带,绑住他的手。他一定吓坏了,在床上挣扎,哭着向我求饶。我偏不,我怎么能饶了他?”
“他那么可爱,勾勾手指头就会过来,掉两滴眼泪就围着我团团转,简直太好欺负了。”
“可是整整三年零三个月,我没有见到他!”
“他的心比钢铁还硬,比冰块还冷,三年零三个月,他一次都没去看过我!”
“你知道我有多想他?”
“你知道我有多恨他!”
“我恨不得将他永远关在房间里,绑在床上,堵住他的嘴巴,我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扯——”
冬鸢忽然抬手,做出一个撕扯的动作:“刺啦——他碎了,我就把他吞下去——老师,你怎么了?”
不知什么时候,张崇已经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脸上满是惊惧的神色。
从事心理咨询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剧烈的情绪反应。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一个心理咨询师,要做的是倾听、倾听、绝对的倾听,不要投射个人感情。
可是——
冬鸢的描述实在让他惊骇。
他似乎可以理解,为什么项原曾经跟他说——
“你不明白,我这个妹妹……她实在……她实在……让我害怕。”
当时他还费解,一个小姑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有什么好怕的?
现在彻底明白了,只要是个正常人,就没有不怕的!
甚至可以说是惊恐!
要不是正在工作,他都想报警,说自己办公室闯进来一个变态。
冬鸢似乎对张崇的举动感到诧异,她放下手臂,奇怪地看着面前的人:“老师,你不想听我说了吗?”
张崇慢慢平复好呼吸,坐回原位:“没有,你继续。”
冬鸢道:
“可是我不能。”
“我在监狱里呆了三年零三个月,他对我不管不问。”
“他的心太硬太冷,我要是绑住他、关着他,他是不是再也不愿意见到我?我只能假装不在乎,假装不爱他了。”
“可是,老师你知道吗,我爱他,爱到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把他完完全全变成我的!”
“他是我的!是我的!哪怕一根头发丝,那也属于我!”
“谁都不能把他抢走!谁都不能!”
冬鸢的眼睛里迸射出奇异的光芒,仿佛虚空中出现了她的敌人,而她要不顾一切地捍卫主权。
“可是……”张崇直击要害,“下个月他就要结婚了。”
他前几天已经收到项原的邀请,请他下个月参加他的婚礼。
冬鸢丝毫没有惊讶,显然,她也知道这件事。
“是的,他要结婚了。”她点头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冬鸢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我已经祝福他了。”
“然后呢?他的生命中要出现另一个女人了,你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不。”
这个字一出来,张崇的心便提了起来。
这个女人状若疯癫,要是真的接受不了,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可没想到,冬鸢下一句话,却让他打消了这样的担忧。
“不会有另一个女人。”冬鸢声音笃定,没有丝毫犹豫。
仿佛她早就知道,这场婚礼,不可能进行下去。
“为什么?”张崇诧异。
项原和裴文雪青梅竹马,三十年的风风雨雨,他们的关系早已牢不可破。
这么多年,项原身边多少莺莺燕燕走马灯似的换,只有裴文雪的地位,无人撼动。
项裴两家联姻,早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他以为,这一点冬鸢应当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