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与公孙学彼此看了看,礼貌地相视一笑。
“你们仨唠你们的,我给你们当听众。”我端端正正坐在了宇文克的对面,规规矩矩拾起小酒杯,“哎呀真香哈哈……来来来,咱从哪开始唠?”
“就从,我与柳云的相识说起吧。”宇文克的拇指摩挲着杯沿,轻轻说道,“我们相识,就是因为酒。当年他游历江湖,到了欢乐谷外时想到谷中拜访,不想被我家中长辈回绝了。巧的是那天我刚好从酒楼回来,当时一身都是酒气,正好撞见了他。他告诉我说,我喝的酒其实并不怎么样,而他那里,正好有一等一的好酒……”
……
宇文克说,他认识柳云是在他十六岁那年。
那天在欢乐谷外,柳云把自己的酒壶给了他,作为交换,他需要把欢乐谷的故事讲给他听。
起初他当然不肯,但是架不住那一壶好酒还有一通忽悠——柳云说,自己是一个书生,这次来欢乐谷是为了写话本。
他不知道什么是话本。
柳云告诉他,话本就是故事。他游历江湖就是为了写江湖人的故事,他要写国仇家恨,写儿女情长,写天下第一,写无名小卒。他说他厌恶礼教尊卑厌恶人心算计,他崇拜江湖的快意恩仇与侠肝义胆。他说他要走遍天下,他要写出真正的江湖。
他看到,他正在写的是一本叫《江湖演义》的书。
他与柳云再见面是半年后。
自从柳云上次离开后,他也有了看话本的习惯。此时的他已经是欢乐谷的新一任谷主,有时候他会想,半年不见,也不知道那本《江湖演义》有没有写完?
很快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某个下午,谷外的守卫领着柳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酒过三巡之后,柳云拿出了一本书——只不过,这回写在封面上的不是江湖演义,而是“江湖志”。
柳云说自己这次是从德帮而来。德帮帮主闻人大天旧疾发作,虽然已经请了公孙二娘来诊治,但是无奈路途遥远,能不能等到人家实在难说。当时柳云正好在德帮做客,于是就顺便替闻人大天把了脉,前后忙乎了大半个月,直到公孙二娘来了才离开。
这期间柳云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照顾闻人大天,另一件就是整理文稿。闻人大天心知柳云没有把握能帮他再撑几天,于是在自以为的弥留之际,向柳云的笔墨坦白了一个让他如鲠在喉的秘密。
……
“秘密?”
宇文克的回忆录被我按了暂停键,我想起了完达山上的乱子,这么一捋这两段剧情正好连上了。
宇文克点头:“闻人大天良知未泯,如果他当年没有把真相告诉柳云,那完达山上的事就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我琢磨了一下:“所以当年柳云写《江湖志》,是受了闻人大天的影响?”
“那天柳云跟我说,从德帮离开后他想了很久,最终他改了主意不再写话本,而是作史——他不想再写自己想要看到的江湖,而是写自己真正看到的江湖。”宇文克的眼神有点儿飘忽,边说着边慢吞吞地把那本《江湖志》递给了柳岸,“后来他的书童把这本还没写完的《江湖志》带给了我,一晃已经十多年了。”
“我小的时候,小叔经常瞒着长辈偷偷带我出去玩,有时候他比我还像个孩子。珠峰论剑之后他回到家,人却是变得成熟了许多,虽然不似从前那般爱闹,但是依旧有说有笑。”说到这,柳岸忽然若有所思,“后来他不知道为了什么又出去了好一阵子,等他再回来,我就很少能看见他了。”
公孙学叹道:“想必是为了宋大将军的事——我等听了尚且痛心,更何况是他。”
“公孙公子所言甚是。”柳岸端详着手里的《江湖志》,谨慎地说道,“不过虽说小叔在赤沙城一役后彻底病重,但仔细想来,其实在此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不大好了,我总觉得还有别的什么事……宇文谷主,这本《江湖志》是否可以暂时借给在下?此书既然是家叔的遗作,想必其中或许有蛛丝马迹可循。”
宇文克会心一笑:“我当初邀请柳兄来欢乐谷,就是为了将这《江湖志》交予你。柳兄德才兼备,又与柳云是血亲,于情于理书都应当由你保存。”
柳岸收下书,跟宇文克俩人碰了下杯。
一旁公孙学有些落寞地盯着酒坛子,我见状戳了他一下:“咋了兄弟?想你师父了?”
公孙学拄着下巴望着天花板:“刚才是在想我师父,现在是在想我娘。”
我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啥也没说。宇文克和柳岸也各自垂着眼,想着各自的心事。
夜色渐深,亭子外,一个小伙急匆匆赶过来,凑到了宇文克身边:“谷主。”
宇文克看他一眼:“说吧。”
小伙瞥了眼我们仨:“刚收到消息,闻人起舞与百里加急彻底决裂,德帮现在正在闹分家。”
宇文克道:“迟早的事。江上的刺客呢?可有眉目?”
小伙回答:“刺客,应当来自德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