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孩离开之后,宿舍里逼仄的空气还残留着躁动不安的气息。
罗倍兰突然感到有些怅然——她不久前还因别人嚼舌根而感到忿忿不平,现在她竟也成了那个听得津津有味的人。
舍友们的话题还在继续着,她们避开罗倍兰形成了一个小圈子,而话题却始终围绕着罗倍兰。
今天她们没怎么刻意回避着罗倍兰,只仅仅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从她们压低嗓子发出的气声里,罗倍兰耳尖地捕捉到了自己和马凯的名字。
她们说的是马凯和“烧火棍”打架那次,罗倍兰隐约能听到一点其中和自己有关的内容。
罗倍兰心里倏地咯噔一下。
第二天上工,马凯照旧来和罗倍兰搭话,罗倍兰兴致不高,敷衍着应和了几句。
“你和你舍友工友啥的关系不都挺好的吗,上次怎么会和人打架?”
马凯罕见地久久没接话。
“不能说吗?”罗倍兰问。
“我听人说了一点……是不是和我有关?”
马凯点点头。
“找我说话的都是男的,只是为了跟我调工位。”
“所以呢?”
“你离他们远一点,他们在背地里……说你。”
“他们说什么了?”
马凯沉默了一会儿:“不好的话。”
“你打架就为了这个?”
她的质问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罗倍兰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艰涩,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振动的声音,速度快而杂乱,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胸腔。
罗倍兰看见马凯点头了。
“操!”
附近工位的人头都齐刷刷扭过来,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我他妈要你给我出头了?这种傻逼话少过吗,管别人的闲话的时候你怎么不管别人是怎么笑话你的?他妈的我跟你也不熟吧!你装个蛋的好人!”
罗倍兰想把手里的组件砸到马凯脸上,最好能把他砸得头破血流,但她抬到一半又被残存的理智生生压下,最后砸在传送带上。
在莫名席卷的愤怒浪潮平息以后,她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几颗滴落在流水线上的湿润。
而回应她的是远处几声不明里就的轻佻口哨……
直到很久以后回想起来,饶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她不是不分好赖,身上的风言风语也未曾有过断绝。
但她也真的不需要马凯所谓的为她出头。
大概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太压抑,一连两个年头都没回过家,最好的朋友即将走上与她不相干的轨迹,数次午夜梦回看到一个流水线上苍老的自己,恐慌的心绪积累得无处疏解而转化为了愤怒,又刚好,马凯对她足够容忍。
但马凯似乎误解了罗倍兰那天的情绪,他开始频繁给罗倍兰送些礼物,大多是些皮筋和小零食。
周围人也默俩走得越来越近的关系。
马凯的话多了起来,有时候会跟罗倍兰说起他老家的事,但他几乎不怎么提除了他妹妹以外的人。
“你那个老乡不是什么好人。”
马凯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声应了一下。
“我妹妹成绩很好。”
马凯重复着又说了一遍。
厂区后面有一所废弃的学校,原先是一所职高,两年前搬迁了。学校操场上还剩几个篮球架,上面挂着生锈的铁篮筐。有时候附近几个厂里的人会翻进去打篮球。
中午吃饭时,马凯邀请罗倍兰去看他打篮球。
“我打得还行,你来看吗?”
待在宿舍里也没事,罗倍兰索性答应了。
当晚来打球的人不少,篮球场周围摆着几个强光手电筒用作照明。篮球厂外围着稀稀拉拉看热闹的人群。
这里没有罗倍兰认识的人,她干脆找了个不远不近位置坐下,挨着一个废弃的花坛。
来打球的基本都是附近厂里打工的年轻人。
没等多久,一个穿着紧身牛仔裤的干瘦男人举着一只哨子,另一只手也高高抬起,煞有其事地站到了篮球场边。
随着刺耳的哨声划破沉闷的空气,篮球场上的人几乎是立即混作一团,罗倍兰几乎分不清谁是谁,好在马凯足够高,罗倍兰不用刻意去找他的身影。
马凯没说谎,他篮球确实打得不错,投的准,也能防住人。
这倒是罗倍兰第一次好好地上下打量马凯,看着在各个队员之间穿梭的马凯,罗倍兰很难说对他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喜欢?
大概是没有的……
绝对没有。
这里的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点莫名的倨傲,嘴里要么嚼着槟榔要么叼着半截香烟,缺乏打理的干枯发丝染着千奇百怪的鲜亮颜色,不知道和你说话的下一秒会从哪个鼻孔里呼出目空一切的嗤笑声。
马凯除了黑的过分的皮肤,至少他足够高,身上没有乱七八糟的修饰,也不用担心他会突然轻佻地翘起哪边嘴角。
至少在罗倍兰看来他们都是同一类的普通人,至少有话说。
那她有为谁动心过吗?
回顾以往的二十年,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