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孚凝神看着自己的老师。
在他说出那句话后,室内的气氛似乎停滞了刹那。
沈帝师搭在眉尾上的手停了,向后一瞬,插进了鬓边的乌发中,刚理顺的发丝陡然又乱了起来。
这动作让他的姿态显得更懒散了些,整个人几乎没骨头似的俯靠在椅背上。
他像是没察觉这有多失态,只顺着手上动作偏头,目光定定,竟有些痴了。
姜孚在袖中攥起拳。
他分不清老师的异常是因为病痛,还是因为对他所说的事情的反应。
但无论是哪种,都足以让他揪心。
空气冻结着,和皇帝的神情一样冷,找不到化开的理由。
沈厌卿忽然笑了。笑意无比真诚,顺着嘴角一直到了眼尾。
他的眼神依旧没转回来,粘在原来的方向。
像赏花,像观月,像被什么极有趣的东西吸引,一刻也不肯移开目光。
一低下头,枕在自己臂上,他这动作显得就有些恣意了,笑声也扬起来:
“见她做什么?我不见她。”
这虽是皇帝想听的回答,姜孚却仍因为不明原因而皱着眉。
“老师……”
沈厌卿却没给他打断的机会,眼波又一转,向正前盼道:
“德王消息好灵通,又好生胆大。”
“得了消息的不知有多少,独他一个儿敢摆到明面上来说。”
这一阵儿帝师竟一改之前的严谨守礼,对帝王家的人点评起来。
不知是真脱开了桎梏,还是看开了许多把生死也置在度外了。
“也难怪陛下心情不好。”
“——休与这群人计较,到我这儿来。”
姜孚看着老师向他伸出的手,鬼使神差般就要靠近,想了想还是回身取了药碗,端在手中。
皇帝走的愈近,帝师就愈不得不抬起头看他。
这姿势虽不舒服,沈厌卿脸上的笑意却一点也未曾淡去。
这才比自己的学生年长十二岁的老师,将药云淡风轻地一饮而尽,拍掉学生去拿梳子的手。
这动作显得有些轻浮了,和他齿间的声调一样轻:
“莫梳了,都这个时辰了,我不出去。”
其实天色仍算早,虽过了午时,可若是整天不出去似乎还是有些躲懒偷闲的嫌疑。
再加上这柔腻的语气和二人间未明的关系,这句话听起来总能引起些狎昵猜想。
沈厌卿放下药碗,瓷碗底儿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似乎因这点小小细节而觉着彰显了自己的状态仍好,于是沾沾自喜起来,笑得更加明媚:
“可他们宁可遭陛下冷眼也要递消息请求,看来确实有要紧的事。”
“把要给我的东西留下,传信人就打发走吧。”
姜孚微微俯身,在帝师身边轻声道:
“老师算的正是。德王妃说,有件物什无论如何都要交到您手中。”
下一刻他就猛然一怔,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因为帝师竟忽然伸出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强行将他拉到了更近的距离;
另一只手则抚上他的面庞,轻轻摩挲。
抛开什么长幼尊卑不谈,这样的互动倒十成里有十二成像是调戏。
即使是几日来都在毫无止歇表达爱意的姜孚,此时也不能不涨红了脸,意图挣脱出来。
帝师却依仗着学生怕伤了病弱之人的心理,硬是将人控制在了怀中。
沈厌卿借着这姿势,伸颈向姜孚脖颈间嗅了嗅,立刻引起了年轻学生的炸毛。
“老师——!”
帝师却佯装无事,语调扯得悠长:
“都是小事。陛下近来怎的不熏香了?身上的味道好寡淡。”
这样露骨的评价,更是摆明了的撩拨。
姜孚意识到师长的状态不对,一时也不敢妄动,只听着对方接着胡扯。
“还是说,陛下和臣一样……”
“都怀疑到了那龙涎香头上?”
这几个字不飘了,像是终于锚住了。落在姜孚耳中,则是帝师竭力才挣出的一会儿清明。
姜孚猛地转头,脸颊险些与沈厌卿的唇瓣擦过。
沈厌卿也并未向后缩退,只是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
这样的反应,对两日前还在皇帝面前一再后退的旧臣来说,实在是过于不寻常了。
“您的意思是……那蛊会引诱您亲近我?”
沈厌卿半阖着眼皮答他:
“是亲近身上有龙涎香气味的人。”
“放在荣宁那时,就是针对景隆了。”
“依我所感,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
向来教养极好的帝师花了许多功夫,才没把“下三滥”之类的话说出口。
起先不觉,等到反应过来才发现骨头都教那蛊蚀得酥了。
和崇礼元年时那种一味的衰竭乏力不同,这蛊虫久别圣前,再度被催发之时,竟是会催着中蛊之人去向帝王求取床笫之欢。
先帝若早有知,估计打死也不会自作聪明,给蜉蝣卿下这一种解药不明效果更加不明的东西。
而沈帝师七年前若能开天眼见到今日境况,大概也会选择早早就上吊死个干净。
亏他半生爱惜羽毛,一炷香的功夫就在皇帝面前将脸都丢尽了。
若不是姜孚还愿意听他解释,事情根本就没办法收场。
沈厌卿想把手收回来,却觉双臂都有千斤重,箍在对方身上动弹不得。
他知道姜孚也别扭,比他这被外物影响之人更甚,心中更加过意不去,咬紧了牙关要和自己的身体较这场劲。
姜孚却在此时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