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身牙绯色的衣衫确实显眼,正厅内的客人目光被他吸引了大半。
乐生侯原本虚浮于表面的笑意有些凝滞。
公孙井带回来的消息确实提到陆渊身旁多出了位牙尖嘴利的文人。
乐生侯自认见过的红颜数不胜数,但肆意风-流到此等程度,必定不是同类,定然是那神鬼精怪所化。
此等变数,当日公孙井若是早早除去该有多好。
他手指微动,身侧的侍从立刻上前。
“东西都备好了?”
“侯爷放心,三班人轮流守着,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乐生侯在侍从耳边说了几句,那人领了命,离开正厅。
席间,不少贵人都对陆渊身后的绯衣文士起了兴趣,但苦于陆渊天煞孤星的传闻,没人敢亲自上前。
不断被自家主人打发来侍从们犯了难。
什么玉环玉珏簪子手帕,各家的下人们捧着主子交代的东西,战战兢兢放在禾雪昼面前。
“枣山城当真是,民风开放。”陆渊冷眼一扫,侍从们怕这个瘟神一个不高兴真的克死自己,纷纷撂下东西就跑,还来不及博得美人一笑。
“我瞧着这些个王公贵胄还有闲心思想着风-流韵事,也不知道他们可知,自己的命都快到头了。”
禾雪昼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他一眼扫去,宾客基本都入席。
“乐生侯的戏台子搭好了。”
“公子渊远道而来,本侯敬你一杯。”乐生侯从容举杯,寿星的第一杯酒居然敬一个不祥之人。
满座宾客哗然,之后整个席面上骤然安静。
禾雪昼广袖轻拂,绯色氅衣如流云掠过,陆渊手中的酒盏霎时换作一盏清茶。
“侯爷盛情,只是我这弟子年纪尚幼,饮不得烈酒。”他含笑将琉璃盏抵在唇边,酒液入喉的刹那,断魂散被蓝色的灵力消解的一干二净。
“放肆!”乐生侯身旁的礼官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台下的禾雪昼生吞活剥。
陆渊起身对乐生侯行了个礼:“这位是晚辈先生,并非侍从。晚辈蒙先生教导,不敢有违师命。渊在此以茶代酒,敬侯爷。”
二人当众下了乐生侯的面子,席面上众人的窃窃私语形成一股越来越高的浪。
乐生侯不怒反笑,一副和气模样:“先生气度不凡,实为人杰。不置可否告知姓名,某之后好去拜访。”
禾雪昼看着老头硬挤出来的笑容,眼尾的皱纹像是蛆虫蠕动挤压的身躯。
“侯爷言重。鄙人姓禾,单名一个溪字。”
禾溪,羲和。
倒也不算骗人。
“禾先生光风霁月,一表人才。”乐生侯假意夸赞两句,实际上握着青铜酒樽的指节因为愤怒已经在咔咔作响。
坏他好事!
陆渊的手在食案下悄悄拽住禾雪昼的衣角。
“先生,渊如此高调,可会给您惹麻烦?”
乐师舞姬鱼贯而入,弦音震颤。禾雪昼瞧见角落里拨弄箜篌的乐师,他那箜篌的骨架是莹润的墨鲲脊骨,丝弦映出浅淡的光辉,乐师拨弄琴弦,乐音混进舞女的衣袖中,是极难一见的好音色。
禾雪昼顺手捻起一块食案上的点心送进口中,陆渊扯着他的衣袖,一向端正的坐姿此刻再也维持不住:“先生!吃这点心不要紧吗?”
“有些寡淡,不算可口。回头我带你去尝尝我家阿姊她们做得糖果子。”禾雪昼很认真地点评了一下,“陆渊,盯着那个弹箜篌的乐师,曲调一变,你就抓紧我的衣袖。”
乐生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诡异,乐师已经演奏到忘情,他右手一扫,竖着的琴弦居然骤然断裂,碎裂的琴弦在半空中构成一个巨大的灯笼骨架。
宴会厅中的场景发生变化,白玉地砖变为血色的水面,饮了酒水的宾客们被脚下涌起的粘腻血液包裹,在恐惧中化为血色的傀儡。禾雪昼指尖拂过血色水面,留下一串涟漪。陆渊攥紧了禾雪昼的衣袖,青鸾托着脆弱的幼年人类一跃而起,躲过身下刺出的尖刺。
余下没有饮酒的仆从们被凶恶的傀儡啃去脑袋,血淋淋的尸体被吸进琴弦构成的空灯笼里,人类的躯体成了灯油,妖异的红光洒下。
禾雪昼带着陆渊躲过一个血傀儡的利齿,牙绯色的衣袖却被灯笼的红光扫到边缘,不详的咒文顺着布料蔓延。禾雪昼一把扯下外披,向着乐师甩去。
峥嵘的弦音击碎衣衫,那乐师露出阴恻恻的脸。他面容苍白的像义庄中的尸体,嘴唇又偏偏艳丽得像盛放的牡丹。
“不祥之人……桀桀桀……”他发出近乎癫狂的笑。
乐生侯一掀食案:“墨凛,拿下这两个逆贼!淮南侯公子陆渊与红衣妖人共谋,残害朝中栋梁,食人血肉啖人精魄,王上有令,命我诛杀妖孽,以祭天地!”
被困在灯笼中燃烧的魂魄发出凄厉的悲鸣,尖利的啸声快要刺穿陆渊的耳膜。
“回神!”禾雪昼捂住他的耳朵,手心的温度消融了陆渊心里的惊慌。
“墨鲲一族,何时出了你这样残害同族、不分黑白的败类!”禾雪昼手一扬,灵力径直刺向墨凛头颅。
墨凛拨动琴弦,燃烧的人体灯芯如同屏障护在他身前。禾雪昼的攻击打中一个扭曲的冤魂,那魂魄还未来得及躲闪就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墨凛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吓人。
灯笼红光所及之处,血红色的咒文疯狂蔓延。
禾雪昼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