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照听父亲这么说,脊背下陷一瞬,又深吸一口气。
薛奉鸾忙将视线收回,落在父女二人之间。
跪在地上的伤患背脊快速起伏着,像是在挣扎。
最后她喘了口气,一字一句艰难地说:“女儿当真知错了。”
贺父总算流露出满意的笑,他就任凭女儿向自己跪拜,自己则捋着髯须。
薛奉鸾看着那在地上颤抖的贺照,心也跟随之紧紧揪起来,她也顾不得什么,蹲下以给贺照支撑。
她能见贺照看似恭敬埋着的脸上,是忍耐、是惨白的唇色、是细密的冷汗。
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不为之怜悯,更何况她瞧见这样的景象便心软,亦是担忧地抬头仰望贺父。
“贺伯父,您就让贺小姐起身吧,她身上还有伤。”她说。
薛奉鸾并不想以一副恳求的姿态与贺父说话,只是人命关天,贺照更是这副模样,让她不得不低头。
贺父斜睨了她一眼,轻蔑一转头:“我们贺家家事,薛二小姐又何必管这么多呢?”
薛奉鸾没想到,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竟成了回旋镖打在自己身上,只是身侧的贺照实在不好,再这么跪下去,很可能当场昏倒。
她一咬牙,仍是硬着头皮道:“再怎么说,贺照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般痛苦!”
明明说的是贺照,但谢砚的身子却猛地一抖,脸色也变得落寞。
这一幕自然落入薛奉鸾眼中,只是她手搀着伤患,无暇顾及坐在床榻上的病患。
“并非我要她来的,犯了错就得自己受着,照儿,你说为父说得可对?”贺父一闭眼,费力地抬起眼皮,俯瞰着地上的女儿。
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别的什么,贺照突然将手攥成一个拳,手背上的青筋很是扎眼。
半晌,她才答道:“爹说得是。”
匍匐在地的成果令贺父很是称心如意,他审视片刻,才道:“你既已知错,为父也不会过多责罚你,就这样回去吧,顺便带句话给你母亲。”
他没有明确下令,贺照也不敢起身,只是能看出她很是煎熬:“是什么话?”
贺父许是乐于见到女儿这般,饶有兴味地转了三圈,又不疾不徐地坐下。
他在思索时喉咙发出怪声,终是笑着开口:“告诉你娘,她只是一介妇人。”
贺照的身子随着最后四字一起落下,她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上只有痛苦的神色。
贺父像是出了一口恶气,此时才遂心快意般,佝偻下去,做足了慈父的姿态。
“我就知晓,你自小对爹、对娘,那可是驯顺服帖,如今长大了,与为父倒不似儿时那般亲近了。”他的目光跨过眼前的人,不知飘远到哪时哪地了。
薛奉鸾却对此惺惺作态感到作呕,更是担心贺照的情形,便将她轻轻拉起,以身躯做支撑。
两位姑娘的落魄模样落在贺父眼中,他才笑逐颜开,如赦免般:“照儿还是快些回去,与你娘说这些话,再好好休憩一番,免得耽搁薛二小姐。我还要与谢公子说话,别在此碍事了。”
贺照尝试起身,薛奉鸾也随她起身,心中却甚是悲凉,这样的人,怎能算得上是一个父亲,又怎能算得上是一个丈夫。
她也没由来地鼻头一酸,泪水薄薄地在眼眶铺了一层。
不知是在替自己难过,还是在替贺照难过。
即使已经如此,贺照却还是要有气无力地对贺父说:“女儿告退了。”
薛奉鸾早已说不出话来,只扶着贺照慢慢地转身。
“奉鸾,”谢砚叫住她,却在唤她名字时,隐隐发涩微微颤抖。
她下意识驻足,本想直接离开,可仍是不忍心,还是回眸看他。
谢砚眉尖若蹙,带着几许恳求:“晚些时候能来寻我一趟吗?”
薛奉鸾本想拒绝,但千言万语总化作一句不忍,更不愿拖着,欲快些将摇摇欲坠的贺照送回去,便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带着贺照出去了。
贺照一直撑着走出谢砚的院子,整个人都泄了力气,成了一具散开的骨架,直直就往下垮。
薛奉鸾忙躬身将她捞起来,她却在薛奉鸾的怀中哭了起来。
起初只是小声呜咽,情感却如泄洪般迸发,到后来便是放声哭泣了。
薛奉鸾知晓贺照定然不会将那番狠话说与贺夫人听,便往贺照的院子,引着身侧人慢慢往前走,心头却不是滋味。
“为何?究竟为何?”这两声质问,分明没什么力气,却是撕心裂肺,“他!为何这般对我?我娘这些年对他一心一意,只因驳了他的面子,便无情至此!”
薛奉鸾的父亲在她幼时便去了,她从不知父女该如何相处,可绝不该是贺家这样。
至少她也是感受过母亲的温情。
贺照悲伤得如同被抛弃,可不该是这样。
薛奉鸾紧紧握住她的手:“贺照,你有你娘。”
她竟惊觉,自己好像不懂、不明白,只能用这话宽慰贺照。
贺照抽抽噎噎地,不知在哭些什么。
贺父的态度着实让人心寒,可此刻若贺照因此磨灭了斗志,那才是白受气一场。
怀中的人抽噎渐弱了,奄奄一息地趴在薛奉鸾身上,最终平静下来。
她见人不动了,又搜肠刮肚想些话来抚慰她,却恍觉不对,低头一看,贺照竟昏了过去。
薛奉鸾一时间也乱了方寸,她慌乱中轻轻推了推贺照,而后反应过来,环顾四周,发现竟无人能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