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万物复苏,羊城早早回温。人们总说南方没有春秋,常常过了冬天,夏天就来了。
乔泽川处于一种循环当中,时间过得很快。通常是内心天人交战几天,平静几天,再几天又想有什么办法能见她一面。
纪轩把乔泽川叫来办公室,“市场销售部想请几个合作的客户公司代表去西山踏青,客户们都会带家属出席,市场销售总监Emma是单身,你和她组一队。”
“那师傅你呢?你可以和Emma组队。”乔泽川的声音里带着自己才能察觉的雀跃。他只想知道那个人来不来,他从来都是守株待兔地等待每一次见面的机会。
“我有家属。组队是其次,主要是你得来一起照应现场。”
说是踏青,其实还要爬山,羊城郊区的西山说高不高,但台阶弯弯绕绕的特别多。当日太阳又极不配合,女士们精心准备的妆容几乎都花了。
市场销售部的几个人凑在一块儿小声抱怨着,不理解外资公司中怎么就这么风靡户外运动了?有空在家睡觉或者舒舒服服地一起吃顿饭不行吗?这才爬了一半就一身汗。而他们的家属们不管是老公、男朋友,还是临时组队的同事也好,都殷勤地递水擦汗。
乔泽川往前看,纪轩夫妇和菲讯的韩总夫妇已经走远了,剩下几个客户也是各自亲昵着互相照顾,“意义不同。吃饭应酬天天都有,只有这种户外活动有环境和伴侣的加持,才让客户印象深刻。”他鼓励大家加把劲,也从包里拿了瓶电解质水递给Emma。
Emma接过饮料:“不愧是纪总的好弟弟,他整天把你挂嘴边夸是一点儿没夸错,你说到重点了。话说你要是我部门员工就好了,听说你只待一年,有兴趣在羊城H留下来吗?”
“还没有计划。”乔泽川何止没有计划,身在那样的家庭里,一步也不能自己做主。他有想过的,只要父亲他们一日没有新的安排,就在羊城多留一日,多赚一次见到某人的机会。
“Emma姐,菲讯公司的韩总夫妇在前面,菲讯今年要举办品牌百年庆典,大中华区就在羊城举办。”
“哦?Terence你怎么收到的消息?”
“刚才韩总夫人和纪太太聊天我无意中拣了个耳朵,韩夫人说她都已经开始为庆典订衣服了。”
“你小子,够机灵!走,我们快两步追上他们去谈谈。”
乔泽川从未停止留意周方圆的方方面面,即使道德上的罪恶感在压迫着他,但眼神是离不开的、靠近是忍不住的、机会是绞尽心思去造的,莽撞又卑微。
西山半山腰有一间青叶茶社,销售部早就包下了。春季的城市西郊,繁花点缀在葱绿间,鸟鸣此起彼伏,旁边的道观不时传来悠扬钟声,将整个环境凉爽沉静下来,与尘世的喧嚣远远隔离。茶社是竹制的房屋与桌椅,置身山景与花园间,尤其是蝴蝶也不怕人,就在身边跳交谊舞,野趣盎然。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茶艺师进行着茶艺表演,客户和销售部的精英们刚才一时兴起,去了隔壁的道观抽签算命,回来就错落坐在竹椅上边休息边聊起玄学和运势。
暂得偷闲的乔泽川看到一个老太太背着竹篓经过,里面是新鲜的桑葚,他掏腰包全部买下让老太太早点回家,让茶艺师洗干净了分给各桌,酸甜的桑葚搭配微苦的茶叶,爽口清新,相得益彰。
乔泽川递了一盘给纪轩和周方圆那桌送去,她今天没有化妆,他瞧着脸色煞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圆圆姐,你不舒服吗?”
“有点累,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纪轩也关心道:“一会你别继续爬了,有几个客户和女员工们她们准备在茶社休息着,你和他们一起,等我们下山了再集合。”他找Emma说了两句后又来交待,“Emma和我肯定要上去的,韩总夫妇都要继续爬山,Terence你留下来照顾大家吧。”
乔泽川瞟了一眼周方圆脖颈儿上渗出来的薄汗,应允道:“成!有事电话联系。”
大部队离开后,周方圆缓缓坐了几分钟,没怎么说话。乔泽川觉得她心事重重的,就陪着喝茶不多打扰。
周方圆喝了几杯,手指头拨开几十分钟前求到的一张签文,仔细看着,但眉头微紧。
“什么签文?”乔泽川为她添了茶装作很随意地搭上话。
周方圆把纸张摊开,「吕祖灵签第七十五签 :天不佑之,时不合也,花被风折,人在海底。」
从字面上来看,词文遣句有些消极,签文最边上的三个字“下下签”刺眼地落在乔泽川眼里,顿时了解到她不开心的缘由。
倒是周方圆先开口安慰道:“就是个签文而已,不算什么,我不会在意的。”
乔泽川是唯物主义,他认定神明从来都是指引,不会直接告知答案,一个人在求签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带着答案的。他宁愿用哲学去解决问题,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
但是在周方圆说出不会在意的时候,乔泽川心忽地就空了一下。她好像习惯性的不指望别人的温暖,从来都先进行自我安慰。她身体状态不好很明显,情绪不好也根本藏不住,那眉头和神情早就出卖了她。
她为什么会信呢?乔泽川思索,人会突然笃信神佛,大多是太迷茫了,而对答案的渴求打不过迷茫,只能仰仗信仰的力量。
对于周方圆的求愿,他猜想了几种可能性,都与纪轩有关。
平静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你看这茶,新鲜的叶子经过炒制,变成了皱巴巴的茶叶,当热水出现,它又泡开了。只需要时间而已,很多事情都会改变。也许明天你再来,又会抽到上上签呢?”
周方圆抬头对上他,浅浅笑了一下。无须多言,七窍玲珑心的她听懂了安慰。但还是蔫巴巴的,面色没有比刚才好几分。
再过半小时,就到日头最毒的时候,大家决定先下山。乔泽川给纪轩电话汇报后招呼着一起往回走,他主动拎起周方圆的双肩包。
周方圆从荫凉处起身,一到太阳下,额上的汗珠更明显了,顺着太阳穴往下,浸湿了几缕刘海。
乔泽川一直默默跟在后面,太阳直射周方圆的后背,他就用身子挡住了那道热辣,试图让周方圆凉快一点。
他低头看向两人的影子,形状特别像他从背后抱住周方圆,很特别的拥抱。
可是再走几步,周方圆的步履越来越慢,落下一截的她蹲在台阶边上捂住胸口。乔泽川转头问:“怎么了?”犹豫了一会,还是扶住了周方圆的半个肩膀。
周方圆没有回答,看起来没有力气,还开始干呕,眉头收紧,一双眼被不适逼得湿意满满。
乔泽川开了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可她一直呕,没有接水瓶。直到她歪着身子倒在乔泽川的怀里,他触摸到周方圆手臂的瞬间,才发觉她全身冰凉,刚才流的都是冷汗。
他轻轻推了推周方圆,“圆圆姐?圆圆姐!”
叫了几声没有回应,她晕过去了。
一颗心像油煎一样,焦急无措,还有半程山路,他得尽快送周方圆就医。如果抱着她下山会挡住向下视线,下山路看不见很危险。他一不做二不休,站低一级台阶,双肩包反挂胸前,把周方圆伏在背上,用力往上抬背起来。
她不重,对于健魄体格的乔泽川来说背起周方圆轻而易举,可是每一步他都一丝不苟,生怕在山路上摔了周方圆。
随着步履,他感受到周方圆的脸偶尔碰着他的脖子,还是冰的,可是鼻间呼出的气微弱灼热。登山着装轻便紧身,她的前胸整个贴在乔泽川的后背上,两处绵软让他整个人紧绷,他两臂穿过周方圆的膝盖窝将一双柔荑紧紧捏在自己手中固定身躯。
乔泽川开始鄙视自己,这是在赶去医院的路上、下山的危险中,还能为一些身体接触冒出一丝非分之想。对于自己的某些反应,他唾弃、他轻蔑、他厌恶至极也身不由己。
中途周方圆的手动了一下,乔泽川觉得她是不是醒了,可是叫了叫还是没有回应,也不管她会不会听到,“圆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
“她什么表现?”医生让乔泽川把周方圆放在诊室的病床上,捞出口袋中的听诊器。
“发冷汗,一直干呕,晕,还…还有脸特别白。”乔泽川语无伦次,尽力描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