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去之前，她回过头，看见他低垂着头安静坐在长凳上，像是一只害怕被主人遗失的小狗。

作为一个资深的心理医生，施慕安比孟寻想象中的年轻了许多，看着不过三十岁出头。

两人的聊天围绕着“李纵”进行。孟寻轻声说着，施慕安低头认真记录，偶尔给她一两句专业的答复。

“我能感觉到，他很缺乏安全感，很容易失控。有时候，他会无意识地推开所有人，包括我。”

孟寻顿了下，“他好像，对于有人爱他这件事，始终抱着极大的怀疑。”

施慕安说道：“在他的人格还未完整形成时，身边所有的人都要求他活成他哥哥的样子，他必须藏起真实的自己去满足别人的期待，而这种慢慢剥离掉自我的麻木，已经逐渐固化成了他的人生应对模式，无法形成健康的人格。”

“他始终活在愧疚中，自我厌恶，从而产生自我毁灭的冲动。”

“他内心最需要的，是一份毫不保留的爱。”

“但与之矛盾的是，他骨子里却并不相信爱。”

“更准确来说，他不相信有人爱真实的他。”

“你知道吗？”

施慕安笑了：“有一次在咨询过程中，我和他聊到了他庞大的粉丝群体，他明明拥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爱，可是这些东西，却反而让他更不相信自己能够被爱。”

“无论有多少粉丝，无论她们表现得多么喜欢他，在他看来，她们喜欢的都是寄托在李纵这个身份上的一种想象而已。”

“她们来了又走，就像学生时代我们男生喜欢班花一样，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就会喜欢上另一个，这种喜爱很容易被转移。”

“他甚至觉得，爱只是人类为了粉饰性谷欠而虚构出来的一种东西。”

“偏偏，他的潜意识却又比谁都渴望被爱，这就是他痛苦的根源。”

施慕安敛了笑：“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当他终于得到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恐惧，是下意识地推开。”

孟寻也修过心理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想起那晚，李纵明明已经有反应了，却还是硬生生推开了她，自己去洗了冷水澡。

她能感觉到他当时很不安，濒临失控，但最后，他还是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给她留有反悔的余地。

所以，他是在害怕她会离开吗？

半小时到了，孟寻推门出来，小步跑到男人面前，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走吧，我们回家。”

不知是因为哪个字眼，李纵怔愣一瞬，唇角几不可察牵起：

“嗯，回家。”

-

回家之前，两人来了楼下超市。

这家超市因为老板态度很差，所以生意格外冷清。偌大的店里只有老板和他俩在，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孟寻放松了许多，挽着李纵的胳膊慢吞吞地逛。

“家里色调太冷了，空荡荡的，要不我们挑点玩偶回去放在沙发上吧？”

“好。”

“你喜欢这个小猪还是那只小兔子？”

“你呢？”

“我就是选不出来，好纠结啊。”

“那就都拿着。”

……

两人逛了大半小时，将购物车里装得满满当当。

等待老板扫完全部条形码给他们结账的时候，李纵状若无意问道：“你喜欢的装修，是什么样的？”

孟寻拿起手机打开小红书，将她收藏的几个家装博主的主页调出来给他看：“这种日式奶油风我可喜欢了，感觉特别温馨。还有这个，原木侘寂风，一看就很高级……”

李纵耐心听着，不动声色把那几个博主的id都记下了。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

趁着李纵去洗澡，孟寻走到阳台上给窦玉兰打了个电话。

她开门见山：“兰姐，我打算退出《十万八千梦》这个项目，接下来无论这部电影能否顺利拍摄，我都不会再参与后续相关的工作了。”

“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退出了呢？”

电话那头，窦玉兰试图劝她冷静下来：“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你再慎重考虑一下吧。”

“不用考虑了。兰姐，我想得很清楚。”

孟寻深吸一口气，固执说道：“无论要付多少违约金，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