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他在攀爬八岳时,因被山石砸中坠崖,当场死亡。”
电话那头的声音克制着情绪,以极其冷静的语气大致讲述了事发过程。
——“死亡”二字成为了这个登山者最后的注脚。
橘泉纪的预感成了真,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毕竟死去的人下午还在跟他打电话。
“……你是谁?”他沉默后,又看了下来电显示,确实是[大西政雄]。
“朋友?……”声音沉寂了一瞬,又自嘲地笑道:“也许是仇人。”
“他死之前刚好和我结组,我看着他掉下去的。”
“他的手机碎了,电话卡没有……我拔了电话卡,用在了我的手机上……你是我告诉的第六个……”
声音像一道幽魂,断断续续。
死亡通知这件事本应由救援的官方机构来通知,他却违反了这一点。
大概知道对方抱了什么心思的橘泉纪,开口安慰:“别太自责。”
“呵,”声音轻嗤一声,“现在自责也晚了。”
“……”橘泉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也说不出什么自作同情的安慰话。
所有话语在此刻都比不上一个生命逝去。
“……他的葬礼,记得来。”
“嘟——”
说完后,又是一阵忙音,对方挂断了电话。
橘泉纪有几个月没见过大西政雄了,一时间竟对他的去世没有什么实感。
“他还那么年轻……”
耳边传来的哭声,将他拉回了现在,目光投向哭声的来源,是从没见过的面孔。
葬礼来了很多人,除了大西政雄的父母亲戚、同事朋友、学生,平时结交的“岩友”“山友”外,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人。
“没事吧?”少年凑近在耳边询问,目光担忧。
——夏油杰也参加了此次葬礼。
虽与之相处过一段时间,但称不上熟悉,他只是抱着为一个生命送行的愿望前来。
——而且他的父母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然同意了。
或许是不想见到他们的孩子因无法出席朋友的葬礼而悲伤;又或许是希望夏油杰见过这一幕幕后,能有所动容……
总之,不管什么目的,他们还是松口答应了。
橘泉纪没说话,而是摇了摇头,此刻比起悲伤,更多是惆怅——惆怅着属于登山者的命运。
现场时不时响起啜泣声,哀伤的情绪弥漫。
当他的目光扫过那具棺材时,才真切地感受到,有一个人正躺在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他对于斯人已逝的不真实感,在这时落了地。
橘泉纪知道在那个盒子里,大西政雄的头骨塌陷、破碎,连完整的面容都未留下。
——落石正中面部,头仰着坠崖。
敛容师努力了几天都没完全修复,最后是用一个泡沫和棉花撑起了残破的颅骨。
大西政雄,一位从高中开始攀爬,在十余年生涯中,征服过无数山岳的登山家,他本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现在,这颗星星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陨落了——不是在什么8000米级高山上,而是在“家门口”的一座山岳陨落了。
橘泉纪还是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么一个经验丰富的人,会不知道如何躲避落石?——那个来电应该隐瞒了什么。
【我不想以泪水告别我的儿子……】
低哑沉重的嗓音响起,那是大西政雄的父亲,正站在最前方,努力克制着悲伤,开始诵念悼词:
【他始终热爱着‘登山’,那么我想,我也不应该悔恨将我的儿子献给群山……】
随着颂念,众人纷纷低垂头颅,表示哀悼。
唯有一个人挺着脑袋,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甚至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熟悉的脸,熟悉的表情,还有他身上盘踞的属于咒灵操使的咒灵,都让夏油杰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大西政雄的学生,森文太郎。
“命运”降临在了大西政雄的身上,也将一点目光投向了这个尚且年轻的登山者。
——本以为已经孤身一人,却在老师逝去之后才发现,似乎并不是。
“那个人怎么回事?害死了大西,居然还无动于衷。”
“之前双子山事件好像也是他的问题。”
“这种人自己找死,干嘛还要拉上别人。”
他的出现好像经常伴随着恶意。
夏油杰悄悄抬头,回头看了一眼人群,结果发现大家都好像沉浸在悲伤中,没有人说话。
寂静的氛围里,悼念词夹带着几句刺人的话,环顾四周,竟多了不少污秽。
夏油杰不知道的是,像葬礼这样负面情绪聚集的场合,本就是怪物横行的场所。
——他只觉得厌烦。
零零碎碎的污秽散布着,即使都很弱小,但就跟虫子一样多,清理掉几只,一会又冒出来,飞得到处都是。
他派出几只调服的怪物帮忙清理——起码棺材上不能有。
森文太郎在这一刻似乎发现了夏油杰的目光,他仅仅漠然地瞥了一眼,就又回头将目光聚焦在虚空。
橘泉纪显然也听到了刚刚那些带有恶意的讨论,但这些话语太过片面,不足以证明到底是谁的过错。
【很多人都说,登山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既浪费金钱,又浪费精力,容易死亡,死后又浪费公众资源。】
【既不能养家糊口,也不能为大众作出贡献。】
那个和大西政雄样貌相似的男人,说完这段话后,停顿了一下。
【……对于这些攻讦,我的儿子曾这样回答。】
【登山是‘自私’的,不必去听他人的想法。】
【但从‘自私’中获得的、个人的微小幸福也能变成一直走下去的动力。】
【因为攀登永无止境。】
——因为攀登永无止境。
关于“意义”的答案不在于登山本身,而在于登山者自身——夏油杰从悼词中得知了,来自已故的大西政雄的回答。
从回忆里,他还记得对方一开始阻止学生去独攀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会说出这番话的人。
若有可能他还想再多跟这位登山家交流几句,但现在也没了这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