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金簪的声嗓欣然落下。
“既不见你们亲眷,那拜我即可。”
她才不要啊!!
侯虞心下悲叹无人可闻,只听一声诡异的“二拜高堂!”长嘶唱喏,脊背顿时一重,宛若提线傀儡,侯虞朝前重重一个叩首,跪拜间珠钗晃摇,一时震鸣不止。
“夫妻对拜——”
鼓乐骤响,人声鼎沸。被握在掌心的红绸反卷住指骨每一缝,将侯虞悍然自地上拔起,牵引前行,直至,盖头方寸之地内,一双玄靴近现。
太冷了。
侯虞不知是心冷,还是强抵住仍无可奈何俯身向下,交贴之际,由季时潜身上拂来的冷雪气味。
咫尺之间,气息相融。
无处可避的亲昵。
周遭喜乐高亢热闹,漫散至她与季时潜周侧,却被全数抽取,留余不慎相碰于一起的前额撞响,凤冠流珠淌动。
红盖头边缘长垂,侯虞望着它,渐渐被季时潜绞在指尖。
刺目的红裹卷在苍白里,也许因布料柔软,而他的力度不重,如同一枝朱梅为深雪埋去,温温揉弄。
“自己躲一下。”
落音却冰寒。
下一刻,侯虞骤觉发间一疼,眼前遮蔽瞬时褪去,红盖头被季时潜猛地扯下,扔至空中,随之暴起的是他驭来的黑煞阴风,和凛然直去的骨刀!
视野清明,侯虞借势朝后直退,急急避去刀锋。
她终于看清了金簪,长发如瀑,一身红裙浓艳近血。
阴风鼓动里,这名恶鬼玉妆笑面,猛拂长袖回轰刀光。
纷杂间,侯虞听闻金簪冰冷笑音:“合卺酒尚未饮尽,谁都走不得!”
侯虞的眼前,倏忽闪来一片鬼影。未待看清脸容,便觉后颈被人紧捏,一盏金镂杯内流着琥珀波光,迅急抵至她唇边。
咬硬的齿关被强行撬开,酒液汩汩流入喉舌。
太过辛辣,引起呛咳连连。侯虞紧捂脖颈,随着酒杯砸地的脆响,扑地跪坐地面。
而由季时潜招惹来的煞风,亦于下一刻不久,蓦地散乱。
朦胧间,侯虞望见他抵刀半跪于地的身影,在他身旁,滚动开一盏同般龙凤纹样的酒杯。
视物未归清,侯虞却觉肺腑骤然炸开一股烈火灼痛。
就恍似她八岁那年,丢失往日所有记忆,重新醒来时,那一阵锥击响彻在内的砭骨剧痛。
气息顿时紊乱交攻,眼前黑雾一片。
难以抑制的痛苦,最终在几欲断裂的五内之间,骇然化作一口污血自檀口喷涌而出。
血自唇边滴滴答答,侯虞抖着手,对着满地深红近黑,神识全然发懵。
“良缘夙缔,佳偶天成。鸳谱载明,不负盟誓。”
“嘉礼已成!往后余生,你们伤要一起伤,痛要一起痛,生死相随……生死不负!!!”
金簪的嗓音极度拉尖,她近似疯癫地振臂哈哈大笑着。
血仍在自内向外地滚流,侯虞身势不堪重负地倒下。
最后一眼,她看见季时潜垂下的手腕,上面正诡异地自破开血肉,新生一道又一道交错的伤痕。
就与她手上的,一模一样。
**
束云程倏然睁眼,挥出一道冷白剑光,凛冽破开浓黑煞云。
怨煞灭绝,可眼前光景已然大改。
先前那堆满绣具的废墟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黑夜沉抑阴寒间,枯木杂生的一片荒芜山坡。
那名唤侯虞的女子,和名唤玉怜的女鬼,双双不知所踪。
束云程微蹙眉头,再自袖间取出一探灵符催动。
探灵符悬浮空中,后尾轻摆,当即朝一处飞去。
这一次,它所飞路程很短。束云程望见其未离此山坡,直直撞上不远处一块巨石,便兀自落下。
那块巨石稳然耸立荒地之间,束云程凝眸细观,顿时发现巨石中央突起诡异,似有机关。
于是他猛然起剑砍去。
只听隆隆几声重响,巨石中央被剑光直破,碎石骨碌滚下,却并非滚在眼前,而是沿着其后一条深黑的地下石梯滚落。
落音稍远,却可判断下有洞天。
略一思忖,束云程当即凭引火符,径直朝下步去。
地下黑黢阴湿,时有怪谲细响。
一隅小小的火亮,乘着迅捷清冷的人影,长燃过这一路幽深。
当束云程挥灭火符,推去眼前石门前行时,一座空旷地宫映入眼帘。
几盏青铜灯台幽明焚着青焰,灯柱筑成一棵纹路交缠繁复的树。
地宫中央祭坛巍峨如塔,沉香外溢。
坛顶是与灯柱雕饰一致的青铜树,只是明显盛大许多,向外延展开难以计清的密密枝干,虬结盘绕里挂满了玉铃与骨笛。
自地上吹来的微风作乱,登时,满室清凌淡远之音不绝。
此情此景,令束云程心中不由微震。
可尚未待他继续探明,清响振鸣间,一道叮啷撞击的突兀响声却夺去他注意。
“束云程!”
声嗓因受损而沙哑,却依旧携带着欢喜晴朗的女声。
常会响起在百家仙会、论剑学坛和无数能让他与她相逢的地点。
束云程循声前行,直至在一处地牢前停下,微蹲下身。
冷铁栅栏内,一张灰尘扑扑的脸正凑上前来。
鬓发脏乱,仍不掩她杏眼亮极如星,笑得澄明欣然。
是贺修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