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进他神识,用最温柔的语调编织谎言,说断剑重铸才能淬炼剑骨——假的,但她说喜欢,所以沈寒星信了,他甘之如饴地饮下这碗鸩酒,重铸了剑,将新剑捧到她面前。
“师尊,此剑名为‘闻道’,弟子认为,已寻得自己的道。”
重铸后的剑身映着他恢复清明的眼眸,从此他又是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天剑门首徒,是她亲手雕琢的杰作。
没想到,千年后,第二柄剑终究也断了,简汐音忍不住叹气。
“师尊因何而叹息?”沈寒星的声音裹着熔炉热浪传来,“是为断剑的过去,”他转头,火焰的红光在眸中跳动,“还是熔剑的未来?”
简汐音望向他:“你当真要用我的神魂炼剑?”
燃料爆裂的响声在石室炸开。
“师尊怕了?”沈寒星轻笑,“弟子随侍百年,从未见您真正显露过惧色。”
以前能读档存档为什么要怕?简汐音将目光重新投向熔剑炉:“这里面有什么?”
“五山铁精淬其骨,六合金英塑其形,天河陨星点其锋,千年神木养其心……”沈寒星并指指向炉下火焰,一道赤芒没入炉底,火焰顿时窜高数丈,七彩流火光芒中,似有凤凰盘旋飞舞,清鸣响彻石室,“还有这焚尽八荒的凤凰真火。”
“集齐如此多的天材地宝,竟还未成剑?”
“是啊。”沈寒星转身时玄衣翻涌,“尚缺白骨为胚,血肉为刃,魂魄为灵。”
疯子。简汐音直视他的眼睛:“寒星,你毕竟是天剑门剑尊,正道魁首。即便心魔缠身,观你如今神智清明,分明也在竭力克制不堕魔道。若以活人祭剑,与那些魔修又有何异?”
“正道魁首?魔修?”沈寒星眸中闪过一丝讥讽,“师尊可知,弟子是天剑门千年来,第一个触摸到渡劫门槛之人。渡劫时,天机乍现,我窥见了些不该看的东西。”
简汐音微微侧头:“你看见了什么?”
“那些缠绕在众生身上的线。”他抬手,修长五指在虚空中一划,刹那间银辉流转,无数若隐若现的丝线在他指间缠绕,“师尊可识得此物?”
简汐音瞳孔骤缩,她当然见过,在潮渊的心魔幻境,在晏昭临的识海深处,那些随着她能力提升而逐渐显现的“因果线”。
“看来师尊果然知晓。”沈寒星注意到她的神色,“我虽只惊鸿一瞥,却如观天地至理。这些,是天道所需之物。”
简汐音蹙起眉头:“这是因果线。”
“是。爱恨嗔痴,贪恋妄执,皆是因果温床,此人皆有之。修仙者飞升之时,斩尘缘、悟大道,这些因果之力便重归天道。”沈寒星低笑一声,“执念成魔者,亦积累大量因果力,死后被天道吸收。”
他忽然逼近一步:“师尊身上,应当有相当多的因果线缠绕吧?——但都不是您的。”
简汐音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所以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应该不是为了斩断和我的因果线,斩尘缘、悟大道,飞升成仙吧?”
“我已在堕魔边缘,谈何飞升?”沈寒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强迫她直视自己那双逐渐被血色侵蚀的眼眸,“师尊,我的时间不多了。”
简汐音垂眸,看见手腕上溢出的魔气:“你到底想要什么?”
“请师尊到弟子的识海中来。”沈寒星衣袂翻飞,“就像您千年前对我做的那样,用那些温柔蚀骨的话语,再杀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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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识洞悉”发动,简汐音坠入了一片黑暗中。
浓郁的黑暗是有实质的,像粘稠的泥,裹住脚踝攀援而上,漫过腰际。
简汐音本能地发动了“春风化雨”,指尖亮起灵光,当微弱的光照出她流淌着黑泥的指节时,她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黑而已,不是瞎了。
数团暗影再次自上方坠落,盖住她的指尖,灵光倏然熄灭,涌动的泥沼像无数冰凉的手指,裹住她的全身,要将人溺毙于混沌之渊,简汐音甚至察觉到后腰漫开细密而诡异的酥麻。
“沈寒星。”她喉间挤出这三个字。
看不见的手以掌心轻掩她的唇:“嘘……”他的声音带着某种危险的克制,“师尊别出声。”
漫长的静默后,她突然张嘴,咬住捂住她嘴的手指指尖,对方似被灼伤般撤回手,黑暗中传来低哑的笑声。
“你还要把我在这里困多久?”
“要是可以,倒是想永生永世。”沈寒星的声音从更近处传来,带着几分虚幻,“可惜终究是痴念。”
简汐音触及四周虚无:“你的识海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记得千年前她来到沈寒星的神识里,虽也是满目疮痍,但至少还有破碎的剑冢、堆积的白骨、神龛般的高台……而今却只剩虚无。
“道不在了,自然万象俱灭。”
简汐音沉默了,她觉得不必再问他的道究竟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