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围观众人心疼这悲苦的小老头受欺负,群情激奋。
这一声是催促亦是号角。
掌柜的见她是要铁了心讹上这粪工,连说了三个“好”字,干脆一咬牙一狠心,抖着手将这瓷瓶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灌进了女子口中。
“啊——!!!!!!”
沙哑凄厉的尖叫声瞬间响彻大街!
原本躺在地上的女子连滚带爬迅速起身,努力想要吐出方才咽下去的东西,一片素白的前襟顷刻间被血色染透。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孩失声叫道,“她吐血了!”
“那不是血——”掌柜笑得高深莫测,“是我从巴蜀专程引来的几种极辛番椒炸出的秘制辣油,色泽如鲜血,只要往菜里加上那么少许,啧啧啧......”掌柜的深深嗅了一下这现炸辣油的香气,“使人唇齿生津,汗流不止,多吃那么两口肠胃便会有烈火灼烧之感。”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妇人,“腊月的天儿,这位娘子在地上躺了这么久,身子想必是冷着了,如今正好暖些。”
围观人群刚才只顾看好戏,经他提点这才后知后觉闻到一股刺鼻的辛辣之气,却又与北地人常用的茱萸之类辛香气息不同。
晾干磨碎的番椒和花椒掺在一起,以滚油一激,呛辣鲜红,再反复提炼,才得一小瓶,虽为舶来物,却深受川湘巴蜀地区的人喜爱,北地不食,有些不能食辣的人只是闻上一闻,便感觉呛辣非常,嗜辣的此刻倒是连馋虫都勾出来了——这白衣妇人纵然是铁打的肠胃只怕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只见她驼着背,从喉咙到肠胃像是被人硬放了一把燎原大火,整个口腔里血腥气翻涌。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抓心挠肝痛不欲生,一双水漾含情眼如今被呛得泪水涟涟,她满眼怨毒瞪着这掌柜,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掌柜的转向粪工,安抚道,“老杨你放心,这事情出在我蜀鼎楼前,我这个做掌柜的定会一管到底,便是将来要上公堂告官,还有我给你做个见证。”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几声“好”“干得好”,紧接着叫好声此起彼伏,余下众人纷纷叱骂起这白衣妇人,要将她扭送官府发落,绝不容得这样的女子欺侮良民,烂菜叶臭鸡蛋疯了似的往这女人身上砸去。
“到底是这金掌柜见多识广,狠得下心,这才没让这个女人得逞......”
“金掌柜做生意做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没有见过,这女人下三滥的招数也只能坑一坑老杨头这样的老实人,在掌柜跟前算是个屁......”
“......”
“我还听说金掌柜从前做生意时也经常周济遭了难的人户,就是其他地方遇灾,朝廷需要调粮赈灾,捐钱捐粮他从没有二话,是个出了名的儒商......”
“掌柜的对手底下的人也善待,从来都是做多少活给多少钱,从不拖欠,不像有的小店,掌柜非打即骂,恨不得一文铜钱干十文钱的活。”
“金掌柜这样的善人,便是日进斗金也是......快瞧,巡捕营来人了!!!”
几个乞丐看见白衣女人的激烈的惨状,始料未及,根本没计划好下一步该如何做,听见巡捕营来了,几人一头扎进巷子深处,直接溜得连影儿都没了!
五城兵马司总管诸如盗贼、火禁、沟渠等京城内大小治安事宜,然而总有力有不逮之处,便有巡捕营在市井之间巡查,但论起地位远远不及,总之是个竟管鸡毛蒜皮还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让让——都让让——”
几个头戴檐帽,身穿盘领右衽袍服,腰间佩刀的旗官从人群里头拨开一条路。朝觐之时,京中大小官员汇集京中,见老杨头和一个满身血污的白衣女子当街坐倒在地,一脸铁青。
金掌柜见状迎上去,周围人帮腔作势,七嘴八舌将这女子讹诈钱财掌柜的仗义出手的事交代了个清楚。
领头的旗官沉思片刻,又见白衣女子面皮似火烫,咳得连句完话都说不利索,人已是半死了,便道,“先去你店里,给这女子灌碗茶水,等她能开口说话,问清了口供,若情况属实,我们便将她押到牢里,绝不姑息。”
金掌柜连连应声。
等领头的旗官押着白衣妇人进了店,慨然咒骂的百姓赶着围观进了蜀鼎楼接着从旁看热闹。
乔珈见此处不便马车疾行,干脆绕到了一条僻静的后巷,葛清明津津有味地旁观了方才那场闹剧始末,忍不住感慨,“不愧是京城繁华,第一次进京城便接二连三碰上这样的热闹,方才若不是那位掌柜,只怕那位做粪工的老伯家中便遭殃了。”
“正是如此......”孟玺平淡的声线里听不出喜怒,“巡捕营的人巡查京城,若不是那位掌柜的出手相助,那位老伯确实是遭了无妄之灾。”
马车停的街巷离蜀鼎楼后门近得很,方才听孟玺描述这朝露姑娘司掌金银财会,女子行商不便整日抛头露面,葛清明心里对这蜀鼎楼背后的东家心中有了数。
几人等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只听见外头筚路连声的“来了来了”。
车门一开,香风扑面。
露出筚路的贼眉鼠眼,狗颠儿似的扶着一个头戴幕篱,紫色比甲,苔藓色长裙的窈窕女子,裙幅上绣无数点烂漫的金丝菊,栩栩如生,一见竟为荒芜冬日添了几分生趣。
等筚路也爬上车,原本就狭小的车厢更加逼仄。
女子笑盈盈唤了一声“少爷许久不见”,便抬手揭掉头上的幕篱,露出一张出水芙蓉似的娇美面庞,赫然正是方才街上那个被辣得失声的年轻小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