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火车头喷出的煤烟在铅灰色天幕下凝成黑龙,钢轮碾过铁轨接缝,传出规律的咔嗒声。煤烟顺着风掠过车窗,将玻璃染成朦胧的灰。
在这辆前往比利时的列车上,霍尔特隔着鹿皮手套,敲打着包厢玻璃上的霜花,呵出的白雾模糊了窗外佛兰德平原的轮廓。
林岚裹紧紫貂皮斗篷,膝头摊着列日兵工厂的资产清单。黄铜暖炉嘶嘶吐着热气,却驱不散车厢缝隙钻入的寒意。
“每月仅能改装三百支米涅步枪?”她挑眉看向对面的美国人,“这速度连南方民兵的猎枪配备都跟不上。”
霍尔特灰蓝瞳孔闪过一丝笑意,从雪茄盒中抽出一支哈瓦那:“亲爱的夫人,北方的绅士们可不会用猎枪打仗——他们需要的是标准化军备。”
他咬开茄帽,火柴擦燃的瞬间照亮左眉骨的月牙疤痕,“里士满的兵工厂还在用手工锉弹膛,而这里——”烟头隔空虚点她手中的文件,“有蒸汽动力的膛线机。”
车轮突然急刹,透过结冰的车窗,她望见铁道旁佝偻的养路工正用铁铲清理枕木间的积雪。
“比利时人总说他们的铁路比法国准时,看来也得老天爷赏脸才行。”霍尔特揶揄道,顺手将暖炉往她方向推了推。
林岚轻笑,铅笔笔尖在“月产量”旁画了个问号。前世参观过沈阳兵工厂的全自动生产线,她对19世纪中期的“高效”实在难以共情。"按蒸汽锻锤的效率,产能上限至少能提到五百支。"
霍尔特挑眉,金棕色发梢扫过眉骨月牙疤痕:"夫人对军械也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林岚在产量表上留下备注,"但我知道如何努力做一个合格的投资人。"
比利时,列日兵工厂。
铸铁大门上镌刻着狮鹫徽章,爪下踩着断剑与齿轮。铁门轰然洞开时,林岚嗅到了金属的腥气,那是一种混着焦油、硫磺与冷铁的寒意,充溢着重工业的特殊美感。
厂长杜邦是个矮壮的瓦隆人,独眼,光头。林岚有些遗憾兵工厂不在里兹镇,听说那里聚居的瓦隆人还保留着他们的传统礼仪,见面互相亲吻光头。不然,她不介意欣赏一下霍尔特按照当地风俗与杜邦行见面礼。
杜邦显然刚从车间出来,呢料外套沾着枪油,开口便是口音浓重的瓦隆语,类似法国北部地区的方言,喉音里混着老烟枪的呼噜声:“女士最好别进锻造车间,火星子可不会放过您昂贵的裙摆。”
林岚挑挑眉,径自掠过这位古板的厂长,扯下挂在接待室墙上的皮围裙系上:"我倒想见识下,能让南方种植园主失眠的‘烫人玩意’长什么样。"
锻造车间内,蒸汽锤的轰鸣震得人耳膜生疼,赤膊的工人将烧红的钢坯送入模具。她注意到一名戴眼镜的技工正用卡尺测量枪管厚度,袖口露出半截帆船纹身。
“勃朗宁后膛枪的改装流程。”霍尔特提高嗓音,指尖划过流水线上的半成品,“拆解滑膛枪管,用蒸汽镗床拉出右旋膛线——”他拾起一支改装完成的步枪,枪托上的橡木纹理被机油浸得发亮,“射程提高两百码。”
林岚戴上工人递来的粗布手套,指腹抚过枪管内侧的螺旋凹槽。1853年英国恩菲尔德兵工厂的三槽渐深膛线专利技术,此刻却出现在比利时人的车间里。“专利费付给维多利亚女王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杜邦。
杜邦厂长脸色一僵,霍尔特却大笑起来为杜邦解围:“放心,欧洲的专利法还管不到出现在大西洋对岸的东西。”
流水线上,工人正用锉刀打磨枪管。铅灰色铁屑如雪片纷飞,落在林岚裙摆镶边,顷刻烧出焦痕。霍尔特皱眉欲拦,却见她已蹲到传送带旁,用放大镜检查半成品枪管:"膛线深度不均,第三道凹槽浅了0.3毫米——难怪报告上射击偏移率超15%。"
杜蓬的独眼瞪如铜铃:"您这是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