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包法利整理好纱布和药瓶,关上消毒柜,手掌在铜把手上留下湿漉漉的汗渍。
这半个月来,他一直处在迷梦般的浑噩中。从妻子收到法院传票的那一刻起,他充实平淡的生活戛然而止。就跟做梦时一脚踩空一样,世界突然面目全非。端庄美丽的妻子张开恶龙的獠牙,友善诚挚的邻居背对他嘀嘀咕咕,合作伙伴翻脸不认人,病患对他上下打量。他在这噩梦中跌跌撞撞,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妻子...
乙迷与石炭酸混合的气味裹着六月的闷热,像块湿纱布糊在他喉头。
诊室药柜的玻璃门映出两个身影——他穿着白大褂,衣角沾着点滴血渍,而妻子艾玛,又或许是占据这具躯体的魔鬼,正用解剖刀般锋利的眼神剖开他的懦弱和恐惧。
"你...您要卖掉诊所?"夏尔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手术器械在搪瓷盘里颤动,那把镀镍产钳的咬合处还留着上周难产的农妇挣扎时的磕痕。
林岚微微侧头,为夏尔言语中的客气疏远挑了挑眉。
她的漆皮靴跟碾过地板缝里的血痂。
夏尔想,那是三天前他给醉汉缝合伤口时溅落的。
她将羊皮账本摊开在检查台上,纸页间滑落的汇票像白蝶翅膀。
今天,她是来同夏尔谈离婚协议的。但夏尔却总是在岔开话题。
她叹息一声,再次解释:"是抵押。根据《民法典》第2119条,不动产抵押不影响使用权。"
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情,甚至连曾经的不满和怨怼都听不到。
夏尔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认得那些票据——勒合杂货店的烫金印花,永镇药剂师的赭石墨水签名,还有巴黎蕾丝商人特有的鸢尾花纹封蜡。三个月前艾玛还用莎士比亚的诗句形容这些票据:"不过是通往天堂的阶梯",而今它们成了绞索。
"看看这个。"林岚拈起医学院的催款单,"上季度采购了六瓶氯纺、三套柳叶刀。而收入呢,您只收回了四户诊疗费。"她的指尖划过发黄的纸页,"您总为贫困村妇免费接生,却还要给富商的情妇们打折!"
夏尔在妻子的言语中后退,后腰撞上消毒柜,李斯特石炭酸溶液的玻璃瓶叮当作响。最新一期《柳叶刀》杂志摊在台面,刊载着英国同行推广消毒法的论文,那些术语在他眼前扭曲成嘲讽的鬼脸。他想起上周死去的产妇,她的丈夫就是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像看一个披着医生外衣的刽子手。
夏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柳叶刀刀柄。这柄手术刀是他当过军医的父亲送给他的,握柄处还残留着战场上炮火的烙印。他无法回应妻子的质疑,但对女儿的爱还是支撑着他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