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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眠。
晨光透过薄纱帘纷涌而入,一寸一寸覆过地毯,爬上床榻,又摸到被角。
八点闹钟恰如其分地响起。
岑屿醒来,望着满室跃动的光亮,才记起自己昨晚刚沾了枕头就睡,连遮光帘都忘记拉上,又想起睡前的最后记忆,是她在问裴青岩有无缺少的物品,可以借她的暂用。
伸手摸索着,在枕头旁找到了手机。
岑屿 Seren:
「休息了吗?会缺什么吗?耳塞眼罩身体乳这些我都有,需要的话可以来寻我。」
裴青岩 Ethan:
「正要休息,不缺,早点睡。」
裴青岩 Ethan:
「睡着了?」
裴青岩 Ethan:
「晚安。好梦。」
裴青岩 Ethan:
「岑小姐早,今日尚有要事处理,冒昧先行一步,抱歉不能当面告辞。愿您与监察委办案顺利,诸事皆宜。如有任何需要,或是遇到紧急事态,务必与我联系。」
原来他已走了。
胸口蓦然涌起些许酸涩,些许怅然。
岑屿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把手机丢在了一旁。
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写一条标准回复,知道怎么写出冷淡有礼的字词,以及怎么划一个不可逾越的句号。
可是,她无法忽视自己心中的那点乍见天光的期待。
她不想让这一切结束。
*
是挺烦的。
岑屿走进早餐厅时,陶陶与李响已经在就餐了。见她来,两人面面相觑地望了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桌上摊开一份左江的当地报纸,排版不算讲究,花边新闻与保健广告混杂,油墨味更是重得很。
岑屿甫一坐下。
李响就把这报纸扯到她面前,指尖压着不过豆腐块大的版面一角,鬼鬼祟祟又抑制不住激动地与她道:
“岑老师,昨天你说要查的那个林臻东,坠楼死了。”
岑屿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分了些余光给报纸标题「四旬男子夜间坠楼 疑因中年危机自杀」,匆匆扫过内容也无甚稀奇,连林臻东之前就职的公司名称都不敢提,一篇中规中矩的八股新闻。
她收回视线,认真地给烤过的面包片涂黄油,淡淡地回道:
“嗯,我昨晚也看到新闻了。”
“你发我之后,我转给了警局同事,但还没收到回信。说实话,仅凭我或者彦超组长的私人关系,可能只能到这一步了。”
陶陶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把盘子里的鸡肉肠切得长短不一,算是给了她昨晚短讯一个迟到回复。
“无妨。说到底,咱们只管得着上市公司,管得着远康,泰科和这位林总……”
岑屿卷起面包片咬了一口,许是被一夜忙碌掏空了胃,她这会食欲甚好,鼓着腮帮咀嚼了一会方把话说完:
“……自有人会去管。”
“嗯。咱们先把该做的做好。今天还有两家供应商要去访谈,另外得看彦超组长他们在平澳市的情况。万一他们有需要,咱们再回泰科一趟。”
陶陶本在忧心岑屿不乐意放弃线索,见她并不执著于追查,立刻释怀。
岑屿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却还有个李响在提反对意见:
“陶陶姐,真不再去泰科看一眼,他们都有人跳楼……”
陶陶睨了他一眼,意图令李响闭嘴,心底却也不免对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扼腕叹气。
岑屿却认真得很,特地用餐巾擦了擦手指,才偏过头去专注对李响道:
“不必担心。我们当下的任务是把远康的财务造假查实,把证据找全,把证据链做到闭环。这一步做好了,才能往后看。”
她是这么与李响说的。
她也是真心这么想的。
各行其路,于顶峰相见,就很好。
*
岑屿在左江又停留了四天。
重头戏都在平京市那边,张彦超带队顺藤摸瓜找出了一串关联方和对应的资金链闭环。后几天,她们的主要工作就是配合收集证据和写报告,一切顺利,完全没遇到激烈对抗。
估计远康药业已成了弃子,这样一个破绽百出的跟班,弃车保帅实为明智之举。更何况远康药业的造假体量,够得上重罚,却够不上退市,也称不上致命打击。
忙到周六下午才收尾,岑屿决定当晚返程。
在左江机场,起飞前尚有几十分钟的空闲,岑屿买了些特产伴手礼,又在机场珠宝店里挑了一款项链,是陈怡和她都喜欢的样式。
下周二,是江嘉乐和陈怡曾经的恋爱纪念日。江嘉乐告诉她,他订了那间海景餐厅,准备了求婚礼物,也给陈怡发了邀请,只是陈怡还没有给他答复。
岑屿想着。
如果陈怡答应了求婚,那么她就赠给自己。如果陈怡没答应求婚,那么她就送给陈怡,她要告诉她——
「不要担心错过,人生有无限未来。」
*
周二晚上七时。
岑屿把调查报告改完,输入监察委的邮箱地址,按下发送键。
桌面右下角,时间跳成了整数。
此刻恰是江嘉乐托她订的餐厅时间,也不知,在城市的那一端,今晚会上演怎样剧情。
江嘉乐问过她,要不要也过去。
岑屿拒绝了。
爱情是很私人的事情,尤其是当爱情走进迷雾森林之时。她一向不喜欢当众表白或者求婚。即使是她,朝夕同行数年的她,也不应当成为左右陈怡决定的任一因素。
当然,江嘉乐或许得因此于情侣满座中一人独坐观景佳位,一分一秒,看过玫瑰枯萎,等过星光黯淡,直至打烊。
那也是他应得的。
岑屿无意识地抿起唇角。她站起身,收拾了下已被她摆弄得有些凌乱的桌面,扒拉了几下文件堆,从中翻出工牌门卡来。
她要去找点食物填饱肚子。
这个点,街边餐厅应该还在人潮攘攘地营业,她可以寻到一份波奇饭,或者石锅拌饭也可以。
等餐的时候,她闲来无聊,浏览了下朋友圈。
江嘉乐与陈怡都是寂静无声。
说不好是妙,还是不妙。
或许他们此刻已在重温恋爱滋味,也或许只是在各自徘徊等待。
其实,她还是有些紧张的,虽然每个结局她都接受,但还是紧张。
时间一点点过去。
前线还是没有传来新的消息,不妙的概率一点点爬升。
归家途中,岑屿才接到江嘉乐短讯。
那时她正在等红灯,信号灯在寂静的黑暗中闪烁着刺眼的红光,淡红弥漫车内,危险或是终点的不妙预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她抬手点开消息界面。
江嘉乐 Garrett:
「她没来。」
悬着的心刚落下,却又立刻再悬起。
岑屿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没接通。
她又拨,嘟嘟声接续不断,只好把方向盘也猛地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街景一路流水般掠过。
车都快开到海边,电话才接通。
“小屿。不好意思。”
江嘉乐的声音没有醉意也没有崩溃,听着正常,岑屿松了一口气,张口想骂他,却又听到他在说:
“刚刚我是在给陈怡打电话。等了一整晚,没等到她,却还是不死心。”
电话那端,是江嘉乐尽力保持稳定的爽朗声线,竭力克制着哽咽。
岑屿不免心软,只好咽下已在嘴边的指责,把车靠路边停好,理智问他:
“那你现在在哪。”
“唔。我在Ailey家楼下。”
江嘉乐迟疑了会才道,语气有些尴尬。
他这人看着阳光爽快,实则再古板君子不过。堵在爱人门前,怕于他也是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越轨之举。
岑屿叹了口气,又问他:“嘉乐哥,你知道Ailey姐为什么放弃吗?”
“是我不好。”
江嘉乐认错认得干脆又诚恳,他似乎猜到岑屿要与他说些什么,连忙又解释道:
“小屿,我不是想挟着十年感情,来追着迫使她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