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屿正背挨皮革椅靠松散倚着,清冷的脸上写满疲倦,眸光浸着困意有些涣散,见他望来,呢喃问道:
“裴先生,你说林臻东爱邓漪吗?”
“不爱。”
“可是他把身家性命交给了邓漪。”
“那是因为他相信,邓漪爱他。”
“你怎么这么笃定。”她撩起眼睑,有些心软地问他。
裴青岩闻言笑了笑,见她眸子眼角已困得洇湿,只觉惹人心疼又可爱,很想轻揽过她,借出肩膀与她枕来安睡。
他低头,抬手调高了座椅前的空调温度,边温声与她解释道:
“岑小姐,我见过爱人的样子,尝过爱人的滋味,所以我知道。”
他说得淡然,语毕未再如之前一般观察她,也未等她给出任何回应,只脱下外套俯身搭在她膝上,压低声音仰头与她道:
“睡一会吧。到了,我会叫醒你。”
岑屿不再逞强,垂眸应了声好,往上扯了扯那搭在膝上的外套,困意裹着他的温暖热意与气息袭来。
她阖了眼,脖颈也柔软地贴在靠垫上。
裴青岩放下心来。
他们在一起的机遇是很少的,偏巧每次都是些紧迫时刻或者糟糕场景,时常把她折腾得够呛。初见时,她是温煦日光下的娉婷兰花,遇着他,虽然兰叶越见清韧,却似落了花。
希望今夜之后会好。
裴青岩抬手揉了揉睛明穴,醒醒神。
双眼微阖,手臂抬起不过几秒,右肩就倏地一沉。
岑屿的头挨了过来。
柔软发丝撩过他颈处,裸在空气中的肌肤起了痒意,鼻翼间好似只能闻见她的玫瑰洗发水的香气,再顾不得其他。
一颗心骤然悬起。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被固定起,些微动作也不敢有。
只敢屏息垂眸看过去。
她紧闭着眼,呼吸沉重,睡着了却睡得不安稳,细密睫毛在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唇更是抿得很紧。
浓重倦意登时散去。眼里心里,她的脸庞清晰得纤毫毕现,面上虽有不安痕迹,却在睡梦间不设防地依靠着自己。
唇畔不自觉浮起笑意。
不免有些贪心,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或者走慢一些也行。
实在怕惊醒她。
控制着,令心跳一点点回复调节至与她同频。
他的腰甚至未完全贴合上背后椅靠,只靠着脊柱与腰间肌肉撑住,身体僵硬得如同每个关节都被拷上镣铐。
却心甘如饴。
*
只是路终有尽头。
车辆停稳,他低声轻唤她,唤得轻柔极了,像一根羽毛落在她的脸颊上。
岑屿睡得也真是极浅。
这一根羽毛落下的重量,也令她遽然睁开眼。
似乎是极不习惯被人唤醒,乍醒时,岑屿的动作幅度又急又快,几乎是立刻离了他肩膀,循声看他时的一双眼瞳,更是宛如林间受惊的小鹿。
裴青岩眼眸微沉,实不知她遇见过什么,才会有这么重的心防。
岑屿怔了一秒,才记起如今情状,意识到了自己行径的无礼,又对上裴青岩的晦暗目光,一秒惊讶,一秒羞惭,最后移开视线佯作淡定道:
“不好意思,睡沉了。”
裴青岩抿唇,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不要道歉,我很开心。”
与话音同起,他径直探身,越过她的双膝,一只手臂撑在她身侧寸余,薄唇几乎与她的鼻尖近在咫尺,用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为她的视线画定方寸。
这样近的距离,呼吸几乎抚过面庞,惹得他连声音都喑哑了几分,却还是一瞬不瞬地与她郑重道:
“有喜欢的人,很开心。能见到喜欢的人,很开心。能陪着她,很开心。”
不必问「她」是谁。
他锁住她视线的同时,也禁锢了自己的视线。
那双漆黑眼眸里,答案昭然若揭。
*
裴青岩,是在何时成为一名直球选手的,还是不求回音的那种直球选手?
岑屿望向立在车外的这人。
他总是周到有礼的,为她开车门,又绅士体贴地向她伸出手。
手上袖扣亦是优雅复古款式,以白银与翡翠,雕刻出古典蛇杖,系得克己复礼,扣得一丝不苟。
这样的人,在过去的数个小时里,三番五次与她明言爱意,不加半点隐晦,也不与己留半分余地。可是,又极矛盾地温柔予她空间,连答复也不再强求她。
温柔又坚定的爱意,几乎要令她目眩神迷。
她咬了咬唇。
有些懊悔自己在那一晚借着酒醉,秉着玉石俱焚的勇气,戳破了两人之间的那层朦胧薄纸。
纸破了。
她有了明说拒绝的底气,却也令他失了顾忌,放纵了他的明目张胆。
但这也不全是她的错。
谁会想到,裴青岩这样一个倨傲冷漠的高位者,会甘愿弯下腰低着头,只为与她说一句不求回音的缱绻爱语。
这几乎是被流星砸中的概率。
她避开了视线,扶着车门框,独自下了车。
裴青岩只好收回自己落空的手,唇角弧度透着些无奈与好笑。
原来这也会习惯。
*
深夜,酒店大厅只亮着几盏微灯,漂浮在黑暗里,仿似饮了一杯黑啤,垂眸见其间浮起冰块。
前台趴在桌上浅眠小憩,听见动静,直起身循声望来。
“您好,要一间大床房。”
“您好,你们最好的套间……”
两人都压低了音量,却拦不住声音同时响起,内容又是南辕北辙。
岑屿意识到不对,立时噤了声。
前台也愣住了,目光立刻八卦地与两人之间转了一转,面上甚至藏了些紧张期待。
岑屿有些尴尬。
她猜得出前台女生在想什么。
——他们这样,像极了半夜情之所至的男女,还是女生心高想订套间而男生只愿支付普通房价的尴尬局面,接下来说不定要当场吵架。
明明无厘头极了,她却莫名起了些不该有的局促羞涩。
转头想与裴青岩商量,却见他已在眼含笑意地与前台解释。
“给我一间大床房就好。这位女士已经在您这订好房间,还请帮忙安排在离她最近的位置。”
说完,他侧过头特意与岑屿说明道:
“只是睡一晚,套间估计是在其他楼层,离你太远了些。”
岑屿点点头,向前台报了房号。
前台查到恰有一间相邻房间空着,问了他们意见,就立刻下了单,递出房卡。
岑屿已在这住过一晚,更熟悉些,主动伸手借了房卡,领着裴青岩往电梯去。
电梯缓慢上升中,岑屿与裴青岩的眼神相触又错开。她想起方才前台的提示过于轻忽,他又是因她才住进这里,就又细致与他介绍了些早餐时间、浴室水温之类的事项。
离了电梯,步入长廊。
不比大厅,长廊的灯彻夜亮着。一盏盏暖光,安静地落在厚实地毯上,她的背影也被渲染出温柔。
裴青岩走在岑屿身后,蔚然而生一种不真切的梦幻感。
她在关照他。
即使听闻他已备好私人用品,还在斟酌着一一与他细问。
他是很喜欢的,喜欢听她与自己念叨这些,能够清楚感知到她的在意,尤其是在这即将与她分开的最后时刻。
这一天仿似被施了魔法,梦幻时刻被一再延续,连天父都格外眷顾于他。
他祈愿见她,她就发来了讯息。
他祈愿留她,她就提出了同行。
他祈愿陪她,她就睡在了肩头。
如果天父还能允他再祈一个愿,那么他请求。
——「让她快点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