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喧闹浮华的声色光影里,他一如既往不染世俗的清冷,莫名让人心安。
“没事,裴总。我不开车,已经叫好代驾了。”
岑屿礼貌地挤出一丝笑,刻意唤了声裴总,用力挣脱他的胳膊,后退到一步距离之外。她是有些醉了,但还清醒。
“这么晚代驾不安全,我送你。”
裴青岩强硬地否决了她,视线压迫着封住她的所有退路。
岑屿未曾想他如此强势,有些恍惚,眨眨眼,正张口要来那套执业准则的说辞,就见裴青岩眸光一沉,强势打断道:
“岑小姐,你可以付费。”
话音刚落,裴青岩已不由分说地拿走了她手里的车钥匙。
岑屿下意识伸手去夺。
眼角却瞥见路对面的熟悉身影,手上动作不由一滞,转头凝神望去,却是许燃正俯身为副驾上的梁斯懿系上安全带。
无名之火在心间燃起。
他们当年一拍两散,异国他乡本是再好不过,偏生他如今又要回国,还非要出现在她面前,莫名其妙地导演了一出「前任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的荒唐闹剧,好似她的快乐圆满,还要他来成全。
或许是酒精作祟,或许是霓虹惑人。
反正在隔街对上许燃视线的那一瞬,久违的好胜心蛊惑了她,悬在半空中的莹白手指,落在了裴青岩的肩上。
她踮起脚,红唇贴近他的耳畔,裹着百利甜或是别的什么甜酒的迷醉香味,呵出温热微醺的气息,低语道:
“好。那你送我回家。”
裴青岩对她完全没有抵抗力,在她攀附上来的一瞬,立时一手搂紧了她的腰肢。
她语调里慵懒媚人的暗示邀请,刹时染红了他耳廓。
心跳控制不住地加速。
面上却不露分毫。
裴青岩淡漠地对上隔街男生的视线,再移开,仿佛只是不经意打量了一眼,唯独搂着岑屿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收紧。
*
岑屿开的是一辆SUV。
流线型中控台搭配银边仪表盘,内饰纯黑简单,她没用任何饰品或熏香,干净得一看就觉得该是她的车。
上车后,岑屿安安静静坐在副驾上,侧着脸,隔着沾了薄雾的车窗看夜景。
裴青岩专注开车,起步加速减速都很平稳,神色温柔异常。
他们还一句话都没说。
对话进程停留在那一句暧昧逾矩的「你送我回家」止步不前。
岑屿后知后觉地想起没给他地址,却见他开得笃定,路线亦是往她家方向,明白是自己又多虑了。
裴大总裁自是无所不晓。
于是她转头侧开视线,不看他,可即使如此,行驶于夜色的车窗上依然以光影作笔清晰勾勒出他的侧脸,由不得她不看。
高眉骨,挺直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衔接出冷硬且流畅的侧脸线条。单论骨相,真是得天独厚般的优越。
可真像天上的月亮。
岑屿莫名在心里叹了口气,抿了抿唇,依旧望着窗外,终是轻声致歉:“裴总抱歉,又给您添麻烦了。”
裴青岩握着方向盘的手臂不由一紧,之前他不敢贸然开口,就是怕她开口道谢或是道歉,她一客气,就意味着疏远。
“做岑小姐的挡箭牌,乐意之至。”
裴青岩故作轻松地调侃了句,见她仍是缄默不语,又耐着性子温和地引导着:
“若是想谢我,不如与我说下,今晚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岑屿下意识地一口否认,可话音未落就已失了底气,湮没在几不可闻的喉音里,她清了清喉咙,又为自己释明道:
“只是一些珍贵回忆被人糟践了,有些可惜罢了。”
“所以还是不开心了。”
趁着红灯亮起,裴青岩回首平静而专注地望向岑屿,仿佛她此刻的不开心,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他是极认真地在问她:
“那我的配合,有让岑小姐报复成功,有让她开心一点吗?”
“不是报复。”
岑屿侧过脸来反驳,恰对上他的温柔眸光,怔了一瞬,待回过神,觉得一定是酒精腐蚀了她的大脑,令她搜寻了好久才想起要说什么,才找到一个勉强恰当的词。
“我只是很烦被他们……利用。”
“利用?有些利用也是令人开心的,比如岑小姐方才的利用。”
裴青岩直勾勾地看着她,神色冷峻一如平常,说的话却有些荒唐,低沉声线更是莫名沾染了些暧昧与旖旎。
一句戏谑,立时又把岑屿拉回适才街边一幕。
她在感情里向来被动,那般主动的勾引举止少之又少,彼时趁着醉意上涌,肆意妄为,此时再回想,却不免局促。
岑屿垂眸,默数了几记心跳。
勒令自己那被酒精炙烤着的滚烫血液降下温来,强迫自己从这似漂似浮的醉后微醺中醒过来。
别被动摇,别被蛊惑,去看,去想。
她错开裴青岩投来的目光,望向前方开始倒数计时的红灯,声音的温度亦随着情绪的冷静低了几分,平静答道:
“无论怎样,没经过您同意,就是我不对。您不介意,是您大度。”
“今天晚上的局,碰上了我前男友,还有一个他不太对付的朋友。也是我倒霉,又犯傻气,一不小心被当成了工具。”
“幸而恰巧遇到您。怕他们再招惹,才冒昧借您挡了一挡,实在抱歉。”
她语含自嘲,却说得心无芥蒂,没有羞怯,没有诱导,亦没有痴缠,只凭这清清白白的直率,就陡然裁断了方才那些似有还无的缱绻情思。
甚至,她还记得提醒一句:
“绿灯亮了。裴总。”
裴青岩听见她这一句堪称轻慢的小声催促,实在好气又好笑,却也只能在她的冥顽不灵前败下阵来。
好在,她这会儿言辞间听着,至少对她提及的那两人,应是好感全无。
裴青岩温声应了句好。
他有条不紊地回视前方,稍稍转动方向盘,忽而又道:“下次再遇到类似情况,需要一个男伴或是男友,不妨提前约下我的时间。”
车内很是安静。
车辆平稳驶过红绿灯,窗外掠影没入沉默无喑的黑暗,万家灯火随夜渐深而熄。
裴青岩的一言一词,抑扬顿挫,都被寂静夜色放大清晰了百倍不止,「男友」一词之前的斟酌停顿,咬词之时的模糊不清,都格外分明。
岑屿敛眉垂目,却无回音。
她想明白了。
等这一路驶向终点,也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今晚要说的「再见」,果然不止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