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屿兴致缺缺,到得就有些晚,抵达时大家都已经落座,只空了陆知禹身侧的一把椅子给她。
众目睽睽之下,陆知禹特意起身,体贴地为她拉开餐椅。
岑屿眉梢微挑,却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不过分却又极清晰的音调从容道了谢,环桌四顾,只有许燃身侧一位容光焕发的美貌女性,她未曾见过。
噢,那就是梁斯懿。
她看梁斯懿,梁斯懿也正在打量她,一双潋滟明眸里兴致昂然,玲珑耳垂下满钻耳钉炫出耀眼的光,丝绒般的唇妆勾勒出清晰唇线,愈发衬得红唇丰润。
真好看呀。
岑屿在心里赞道,她的心态比预想得更平和,除了欣赏外,再没有别的想法,顶多就是感叹一句,许燃这小子运气不错。
成年人都讲究个体面,不过逢场作戏罢了,前任与现任见面也没什么好稀奇。谁介意,谁就先落了下乘。
这席酒,起初还是一派躬逢胜饯、宾主尽欢,不知道怎的,到了酒酣耳热之际,偏生有人醉言醉语地追忆起往日来,非要平地生波澜。
“Yvette可是咱们学校的大美女。东舍住着一个她,一个Seren,每到节日,男生送的花和礼物都得能绕楼一圈。”
“是吧,Lucas。我那时替室友送花,还碰到过你。不过你的目标是Seren,不冲突哈哈哈。”
程宇,纪凡他们这伙人中的一个,醉意上头的口不择言,让桌上的热络逢迎瞬间冷下来,众人神色各异。
“阿宇,别老记着过去,该向前看。”
许燃垂眸道,一手慢悠悠地转着酒杯,一手不着痕迹地轻轻握住梁斯懿的手。
这安慰似是没必要的。
因为梁斯懿看起来并不介怀,她神态怡然自若,眼眸里兴味不减,目光反在陆知禹与岑屿之间来回打转。
“Lucas,这么多同学,我最佩服你。”
“你说往前看,就往前看。当初教授那么挽留你,Seren家里还出了事,你就能头也不回地分手出国。现在又说放弃硅谷高薪就放弃,说回国创业就创业。”
“我们就做不到。你看知禹,他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一个人。”
“我知道,你想邀我和知禹加入。可我们也难啊,不是不信你。李教授是怎么待你我的,你不是不知道。”
“谁能不顾旧情呢。”
程宇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里话外全是真情实感,再没一点审时度势。
许燃听着听着,手里的杯子不转了。
陆知禹的脸色也沉了。
岑屿敛眉低目,又端起酒杯小口抿着。
纪凡眼看不妙,赶忙插话问大家要不要再加菜,又招手请餐厅上主食,意图把聚会推向尾声。
可惜,酒醉的人偏不喜欢遂人愿。
离了餐桌,程宇几个又嚷嚷着再去酒吧续摊,大家闹哄哄地挤在会所门前的几步台阶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嬉笑怒骂,像极了那些年他们每一次期末考试后的聚会。
陆知禹与岑屿隔了些距离立于最上侧台阶,沉默无言。
如果没有程宇那些酒后醉言,或许陆知禹现在会对她极尽温言细语地展示爱意与恋慕,就像此刻,许燃正低头询问着梁斯懿的意见,眉眼写满温柔。
只是现在,温情脉脉都成了被揭开的谎言。
看着与纪凡勾肩搭背的程宇,岑屿少见地心下感慨道,再续个摊也挺好,让这些破事都能在今晚终结,需要借着酒酣讲些话的人,怕是不止一个。
*
最后,他们又去了一家酒吧。
卡座里装模作样地喝了几巡。梁斯懿拉着许燃先下了池子,纪凡和程宇也在谈笑间消失了,岑屿借着空气太闷的理由,躲去了酒吧的室外露台。
她在这等陆知禹。
天气预报说台风要来了,在城市高楼的射灯映照下,夜空被绘成墨蓝色的梦幻,缥缈云层在月色晕染间飞快穿梭,轨迹清晰可见。
岑屿背倚护栏逆风而立,长发被晚风轻盈地吹起又卷起,神情淡漠无波,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而去般的自由。
陆知禹走近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岑屿——若非她尚且在低头看手机,沾染了些尘世气息,怕不是已羽化登仙。
岑屿听见声响,仰头直直望向他:“还真有些默契。刚在给你发讯息,你就找过来了。”
陆知禹抬手扶了下镜框,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黯然对她道:“我该早些找你说明白的。”
见他还在避重就轻,岑屿不耐烦地直接开口打断道:
“不必了,我来替你说。”
“你觉得许燃的项目不错,他应该给你允诺了不错的待遇?不过怕是价码还没谈拢吧。但无论如何,你想加入,而且你想要话语权,大概就那种类似联合创始人级别的加入,对吗?”
“但是,偏偏你对许燃有心结,许燃对你,或许也有?当年在学校,你论成绩不如他,比竞赛不如他,得人心不如他,就连追我,也没赢过他。”
“所以你们的关系根本没好到能敞开合作,对吗?我刚才想起来,许燃大三突然换了寝室,是为了避开你吗?你不敢赌,你怕你舍弃一切加入他,却还是那个实质上的局外人,你只敢试。”
“陆知禹,你是真喜欢我,还是只想拿我来试探许燃?”
“想试试看许燃,能为了请你入局,容忍你多少冒犯,让渡你多少利益?对了,这步棋,或许还能试试梁斯懿的金钱支持有多可靠?”
“程宇真傻。”
“他傻得以为你们都在顾念旧情。其实只他一个念着李教授的旧,为了跳槽离开研究院的事哭哭啼啼。”
“陆知禹,我向来不扰人好事。就到此为止吧。”
岑屿的声音轻轻淡淡,甚至还是她独特的温柔声线,言语却犀利得见血封喉,一刀刀直往人心脏上扎。
也许是夜深了,也许是风起了。
她极为罕见地摘下了温柔有礼的社交面具,眼眸冷若冰霜,全然不近人情。
陆知禹慌了,一时情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又慌乱松开,他不自觉地低头避过她冷得干净无暇的目光,声线微颤。
“Seren。我承认,我起初是有试探许燃的私心,可这与我喜欢你不矛盾。”
岑屿唇角微妙地弯了弯,不留情面地嘲讽道:
“陆知禹,别骗了自己。”
大概是冷风吹散了酒精,她的思路清晰敏锐极了。
陆知禹突兀的示好靠近,许燃无波无澜的漠视,梁斯懿玩味的眼神,一幕幕在脑海里撞击,轰然发出一声巨大嘲笑。
“如果许燃不在意,那一切好说,你也能彻底免了疑虑。可如果他还在意呢,陆知禹,那可真是个换取更多利益的好机会。”
“利益够大,你会放弃我的。”
岑屿推开陆知禹,没再等他解释。
真烦。说喜欢她的人那么多,怎么就没一个能把她放在不可舍弃的位置上。
*
再回卡座。
好些人聚在一起摇骰子,只梁斯懿一人独坐一隅,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酒吧舞池里的形形色色。
许燃与程宇俱是不在,大抵也去讲些要紧话了。
见她回来,梁斯懿掠眸一笑,抬手提起马提尼杯,向着她微晃酒杯。
仿似与她道贺。
又似谢她与她一场好戏看。
但是,这又关她何事。
岑屿挑眉冷笑,倘若不是她今日倒霉被看了笑话,她还挺喜欢梁斯懿这副张扬无忌的性格。
可现在,她着实是喜欢不来。
她冷着脸,粗鲁无礼地忽略这问候,侧身招手叫酒保,想讨个冰杯,再兑一杯威士忌。
偏有人拦住了她的手。
她刚扬起的右手手臂,还未展直,就被一只温热手掌从身后,慢而有力地握住又折回。
那是一个男人的手掌,骨骼分明而宽润有力。
甚至,那人又往她的左手里递了一杯热饮,是杯格格不入的热牛奶。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被清冽的裹着些烟草调的冷杉沉香包围。
岑屿的琥珀色眼眸眯起,仰头回首看见那双已月余未见的深邃锐利的狭长眼眸。
裴青岩。
又是一个说喜欢她的人。
噢不对,他还没说。
先不论这个,现下他们这姿势可不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