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淼终于找到了木屋。确切地说,是木屋的残骸。
记忆里暖黄色的木窗棱碎成尖刺,榫卯断裂的房梁斜插在焦黑的土炕上。
木桌腿折成诡异的弧度,像被某种巨兽咀嚼后吐出的白骨。寒风裹着灰烬掠过他后颈,带来灶台边糖罐碎裂的甜腥气。
一串犬吠撕开凝滞的夜。
张清淼踉跄着跌跪在雪堆里,膝盖陷进被余震震松的积雪。
十米开外,那条总爱扑他膝头的傻狗正在用前爪刨着断墙,黑白相间的皮毛沾满烟尘,右前爪的肉垫早已磨烂,渗出的血珠在积雪上烙出歪歪扭扭的梅花暗痂。
“汪!”二哈突然转头冲他狂吠,嘴里那片靛蓝色布角在朔风中猎猎翻飞。
张清淼瞳孔骤缩。立冬那天,爷爷就是裹着这件打了补丁的老棉袄,揣着滚烫的烤红薯守在枯树下。糖稀在寒夜里凝结成琥珀色的泪,滴在老人冻裂的指节上。
瓦砾堆里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张清淼喉结滚动着吞咽下腥甜的空气:“别怕...”他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的气音,却分不清是在安慰呜咽的狗还是自己。
染血的棉布贴着掌心发烫,碎冰碴混着木刺扎进指。
“爷爷奶奶!阿舟——”嘶哑的呼喊撞在断壁残垣间,回声裹着血腥味在齿关打转。
月光给废墟镀上惨白的釉,破碎的搪瓷杯上歪着半朵褪色红梅,熏黑的铜烟杆还残留着爷爷最爱的滇红烟丝味,半截桃木梳齿缝里纠缠着奶奶的银发...每件旧物都在蒸腾记忆的雾气。
二哈突然对着东南角的断墙狂吠,前爪刨出深坑。张清淼扑过去时,右手正按在瓦缝间蜿蜒的暗河。不是融化的雪水,是尚带余温的血。
“不会的...说好要给我留灶糖的...”张清淼机械地重复着,指甲掀翻的指尖抠进碎砖。倒塌的房梁下压着半幅碎花门帘,那是爷爷新换的。
张清淼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疯狂地翻找。
每搬开一块木板,希望就破灭一分,恐惧和绝望却在心中疯长。他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失去了他们,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满是疮痍的世界。
他的指节在焦黑的木条间机械开合,断裂的指甲卡在木刺丛中,随撕扯拉出缕缕血丝。
张清淼着迷般凝视那些嵌进骨肉的木屑,仿佛疼痛是唯一能证明心脏仍在跳动的证据。
“咔嗒”
又一块橡木板被掀开的瞬间,积雪裹着冰碴坠入废墟缝隙。
二哈的呜咽突然变调成尖利哀鸣,混着雪原回旋的风灌入耳膜。
“滋啦——”指甲盖翻折时发出了黏腻的声响。
寒露凝成的冰珠簌簌坠在焦土上,张清淼跪在断梁前,掌心被木刺扎得血肉模糊。
当那抹鸦青色衣料闯入视线时,他忽然嗅到祁舟惯用的青柚香,这缕若有似无的幽香穿透浓重的焦糊味,让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指节在木梁上擦出森森白骨,却抵不过心脏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喉间涌上铁锈味时,他还在机械地搬动瓦砾。直到温热血珠溅在鸦青色的衣料上晕染开来,才惊觉自己的十指正深深抠进胸口。
第二口血喷涌而出时,混着血沫的涎水垂落,在雪地上烫出猩红的孔洞。
黑暗降临得比想象中温柔,张清淼只感觉感觉自己在沉入结冰的湖底,二哈的呜咽声隔着水幕忽远忽近。
似乎有冰锥在颅内生长,那些尖锐的晶柱刺破记忆的茧房。
祁舟执笔时腕骨微凸的弧度,晨起梳发时垂落的青丝,药炉前被热气熏红的眼尾......
二哈一个劲的用鼻尖拱着他僵直的手掌,温暖的舌头反复舔舐他结冰的指尖。它不懂何为永别,仍固执地将捡来的碎布叼到他膝头。
五更雪落进眼眶时,张清淼听见了冰锥刺穿松果体的声响。
焦黑的木桩断面在晨光中竖成墓碑林。张清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双腿发软,环顾四周,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被硝烟熏黑的树木、残垣断壁,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唯有他和身旁这只傻狗。
回想起亲人们的离去,绝望已经彻底将他彻底吞没。张清淼的眼神逐渐空洞,内心被痛苦填满,已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张清淼麻木地转身,在废墟中机械地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把生锈的匕首。他紧紧握住匕首,手背上青筋暴起,缓缓抬起,对准自己的胸口。
“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