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奶奶和葛阿姨早已将新区房子的归属权做了处理,家具和值钱的物件归葛阿姨,房产权归奶奶,奶奶走后产权又来到了杨文帆手里。
五年过去,这套房子和路边任何荒旧的房屋没区别。空空荡荡,满室尘土,穿堂风下杨文帆的衣摆摇晃不停。
高中有篇诗歌这样写,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这座房子不大,不豪华,却像杨文帆的老朋友,他二分之一的童年时光在此度过。他们这一家人并不像传统的一家三口,杨暨明不是慈父,不够关心他,甚至不够…爱他,葛欢只是后妈,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的地步。可回味过来,却忽然发觉这已经是他人生的短暂避风港。
他不忍心房子这样,买了简单的打扫工具,灰头苦脸地忙了小半天。
这房子不会有人住,他何苦这样,何苦找罪受,他嘲笑自己两声,又拿起小块布擦了门把手。
等全部收拾完,夜幕已经降临,他没点灯,那么多年了,灯想必全坏了,他靠在窗台,安静地望着对面那栋楼。
当初搬进来时,新区的住户寥寥无几,时过境迁,对面高楼每一层仿佛都在发光。
独自一人生活三餐都变得简单,他买了两箱牛奶,早上热杯牛奶吃块面包,中午偶尔炒一个菜偶尔出去随便吃,晚饭时候有时去王家,有时就随便糊弄,王家待他很热情,他心里感激着,又怕人家麻烦,每次去吃饭总要买好多东西。
可能他内心深处,始终有一堵墙围着,墙内有他,墙外是所有人。
临近春节,杨文帆不再待在房间里,他会随便逛逛,会放给自己一点烟火气。
年集是热闹的,无论心境如何,人们仍在努力找寻曾经的记忆。杨文帆买对联的时候也买了几个红灯笼,周围有两个大叔在吵,卖家说要买就按块买,东西要少了不卖,买家在争论“五十块钱的猪肉哪里少了”。
春节前云江有给已故亲人烧纸的习俗,杨文帆买了三袋元宝,路过花店,又买了几捧鲜花,看到别人有买贡品,他也学着买了些。
他已经是成年人,那样高的身高,那样年轻的年纪,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可从墓园拖到墓地附近,却结结实实喘了好久的粗气。
杨文帆不常来看他们,只在清明节、中元节和春节前看望他们,他和杨暨明和奶奶没有太多话说,和爷爷却有些小话要说。
只是可惜,奶奶与爷爷是合葬墓,而父亲又在附近,他只好压低了声音诉说境况。
“爷爷,我一切都好,学校还算适应,葛阿姨周叔待我极好,只是…我毕竟成年了,我不能永远麻烦他们…”
“王叔和王婶待我也极好,我心里想着那些对我好的人,却总觉得,自己并不能为他们做些实事。我总有些力不从心,不知道未来能不能报答他们…”
“爷爷,你和奶奶,和我爸也要好好的…抽烟不要抽那样厉害,咳嗽声王叔家都能听见,还有,不要不服老,累了就躺下多歇会儿…”
他背过头,强忍住眼角的涩意:“春节要到了,你们都要开心。”
周围静悄悄的,踩到落叶的声音都能被加大数十倍,杨文帆低下头,任由冬日凛冽的寒风抚摸他脊背。
墓园建在郊区,附近都是村镇,杨文帆在路边没打到车只好徒步往前走。
当天的太阳还算明媚,照在身上暖烘烘,杨文帆给自己打气,嘴边哼起来欢快的歌曲。
他有段时间很怕走这种偏僻小路,白天走了这种路,晚上总要做噩梦,梦到杨暨明被大货车撞飞,梦到歹徒用利刃捅破杨暨明的心脏。
血液咕咕流,杨文帆心跳如鼓,却又胆小如鼠,躲在暗处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言。
然后杨暨明倒在了血泊里,他的泪便如暴雨倾盆般撒下。
他醒来时,天空总是黝黑一片,黑压压的,要坠下来,要把他彻底吞噬。杨文帆呼吸不稳,大口喘气,只好喝下床前的冷水,等待着后背潮湿的汗液干涸。
这样做了噩梦的夜晚,往往是再睡不了的,他便闭着眼睛熬到天明。
有段时间,噩梦做得太勤,而白日的功课那样多,他无法自渡,只好去药店买褪黑素,吃褪黑素的那段日子,效果还是有的,入睡变得快了,但漫长夜晚总要醒来无数次。
杨文帆并不是乐观主义者,他一直认为人生是痛苦的,快乐只是人生的调味剂,人不能奢求快乐永驻,却可以一直有抵抗痛苦的勇气。
他去过杨暨明出事的小路,那段日子奶奶和葛阿姨吵得昏天黑地,没人管他,他就胡乱蹿。
去爷爷的墓地爬在那块石碑面前哭,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放声哭,哭到喉咙发哑说不出话 ,他会拍拍膝盖上的泥土,故作成熟地说“我会再来看您”。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爷爷墓地前每天都有新鲜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