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下刻有一段琴铭,季慈音拂过,不觉得念了出来:“阴阳合物,造化一心,托情缘性,神物同音。”
这段琴铭字迹潇洒,筋骨非凡,再看内容亦是具有名士风流之意,使季慈音颇有同感。
季慈音看了又看,将这段琴铭在心中细细思索一番,问道:“这是哪位名家的琴,我以前怎么从未听闻过?”
季慈音从小学琴,对于古今名琴如数家珍。凡是听闻哪里有一张好琴,她都想尽办法借来一观,因此还得了一个“琴痴”的名号。
司马珏语气骄傲:“这是我娘留下的琴!”
季慈音拨弄琴弦的动作忽然一顿,将它放回琴匣中。
她郑重地朝司马珏行礼:“此物太过贵重了,恕我不能收下。”
司马珏眼疾手快,连忙制止季慈音的动作:“你一定要收下!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而且我也不通音律,这张琴放在我这里也只能明珠蒙尘,你难道忍心让它被埋没吗?”
司马珏握住季慈音的手,急忙说道。
季慈音的目光落在雪松琴上,内心依依不舍。
这张琴技艺、音色都是罕见的珍品,能够得到这样一张名琴,可是说是许多爱琴之人毕生的心愿。
“此琴是皇贵妃的遗物,对殿下意义非凡。”
司马珏注意到季慈音眷恋的目光,又听到她推辞的理由。
他说道:“我娘若有灵,她一定会很开心有人珍惜她的琴的。”
季慈音见司马珏执意如此,只好抿唇说道:“承蒙殿下垂爱,慈音不甚感激。”
“倘若殿下有一日怀念此琴,只需派人告知一声,我必定完璧归赵。”
司马珏目光如有实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送给你了,绝对不会后悔的!”
他的话语坚定,铿锵有力。
说完,他转头看向季慈音,拱手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季娘子能否答应。”
季慈音抱着琴,认真地道:“法理道义之内,定竭尽所能。”
司马珏闻言笑道:“绝不会有违道义。”
他后退了几步,靠在柱子上:“我父皇说母妃琴艺高超,不知季二娘子可否用此琴与我合奏一首?”
“请殿下稍等我片刻。”
季慈音颔首,把松雪琴放在桌上,熟悉手感。
司马珏则站在一旁等候。
他一边靠在柱子上,一边从袖中拿出一管通体雪白的玉箫,放在唇边吹奏。
季慈音手上的动作原本还有些生涩,但是听见司马珏的箫声,瞬间福至心灵,指下琴音如流水一般逸出,与司马珏合奏了一曲《长相思》。
一曲终了,司马珏放下白玉箫,笑着道:“我小时候学的第一首曲子,便是父皇教给我的《长相思》。但是今日吹奏的《长相思》,心境却与之截然相反。”
《长相思》本是幽怨之曲,闻之催人泪下。但二人合奏,却只有一片缠绵悱恻之意,虽有忧伤,但却是短暂,并无长相思之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季慈音抚着松雪琴,似有感伤之意。
司马珏闻言,接着念出下半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此诗虽好,但这句我却不敢苟同。”
司马珏转过身,抬头望向天边。“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此生若能与所爱之人做一对神仙眷侣,便是短暂,又有何妨。”
季慈音拨弄琴弦,笑着道:“殿下此言真心,但世间能有几人能做到呢?”
“我母妃和父皇便是这世间少有的神仙眷侣!”
司马珏回头看向季慈音,回忆道:“我单名珏,意为两玉相合,音同‘诀’,正是为纪念母妃所取。”
皇贵妃难产而死,便是将司马珏和司马玉这两个玉儿带来人间,而早早凋零。
季慈音安静注视着司马珏,身体却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陛下为皇贵妃屡屡破例,不仅是她的子女家族,更还有民谣传唱“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可是这一切都与皇贵妃无关了,她早已香消玉殒了。
可是她的夫君,她的陛下,却富有四海,三宫六院,只是偶尔悼念她,却被认为是“神仙眷侣”。
季慈音感觉自己好像走入一个死胡同了,但是她又想不明白为什么。
司马珏认为的“神仙眷侣”好像与她大不相同。
她听见自己问:“殿下认为什么才是神仙眷侣?”
“自然是我父皇对待母妃一样,让她成为世间最尊贵的人。”
司马珏理所当然地说:“因为父皇爱我母妃,所以我和永乐是他最爱的子女,我才能够以国号为封号。”
听完司马珏的一番话,季慈音的心如坠冰窟。
她想问陛下坐拥三宫六院,妃嫔不计其数,何来最爱之说。
又想说卫皇后才是陛下的发妻,母仪天下。她的儿子才是大晋储君,未来的大晋之主,何来最尊贵之说。
千言万语,但季慈音最终都咽在了喉咙里。
她只是沉默着,将心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