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柔远寨仍有寒意,寨外的风裹着砂砾,刮得寨外几峰骆驼几次驻足,不肯前行。寨墙上的箭楼早些年被夏人烧塌了半边,至今未修;火把在风中忽明忽暗,映得守卒刘二的脸半明半晦。
他裹紧破旧的皮甲,感到了强烈的倦意。这已经是他戍寨的第三年,粮饷却愈发迟滞。手上的刺青表明了他弓箭手的身份,寨中驻军多是征发的义勇,他本来年限已够,但仍然在戍寨,几次与巡检和都监请求回家也没后文,如今庆州在李复圭指挥下吃了败仗,这几个月发下来的粟米不仅缺斤少两,掺的砂子也越发硌牙了。
深夜里唐突而来的那名穷措大被晾了这几个时辰,倒也不着恼。看模样是南方人,但看起来并不像寻常读书人一样畏惧这西北的风沙,巡检让他等,他便在这里等着,端详那寨墙的破损处,偶尔也端详刘二。
刘二让他看得烦闷,喝道:“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巡检说让你等着,你就真等着?你说荔原堡有危,就去荔原堡说,在我们柔远寨上报,岂不是让我们巡检为难?真是读书读傻了,这种事都拎不清?”
那读书人见他发怒,也不慌,客气道:“我虽然想直接去荔原堡或者庆州城,但了解荔原堡情况的几个胡商目前在柔远寨,我自己口说无凭,又不能擅自羁押那几名商人,只能求助贵寨巡检。胡商抱怨荔原堡士兵近期大量从羌人手里赊账购入武器粮草,说要以军资抵债,却又不还欠了胡商的钱,这是其一;胡商说荔原堡的士兵对上级辱骂不敬……”
“哈!”刘二大笑,“那胡人倒是说了句实话!”
“你这措大。”他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低喝道,“老子吃不上饭还要拼命的时候,骂得可比荔原堡的人更难听!”
他们二人正对峙着,有另一守卒到了这儿,喊那读书人,说巡检没空,让他回去。刘二嗤笑一声,还想再多说几句,那读书人却拱了拱手,自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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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被茶摊的伙计喊来这营寨附近,一眼看见新荆正在茶摊一桌边,新荆见他来了,便招了招手。
蔡京赶忙过去落座,问道:“新察访……”
“别。”新荆低声道,“别这么叫我。在这儿就先叫我老王。”
蔡京:“……”
蔡京慎重道:“王大哥。”
蔡京今年二十三岁,新荆对外宣称是庆历六年的人,如果他履历没有造假,如今也才二十四,只比自己大一岁——喊他老王,自己岂不是也成了老蔡。
这成何体统!自己还年轻,正是风流倜傥的年龄,没理由突然老气横秋。
本来新荆找了个人只把他蔡京叫来,已经让还在客栈等人的王雱大皱眉头,如果他自己不谨言慎行,惹出任何麻烦来,不仅受这临川王氏兄弟两人的夹板气,自己还得遭罪,何苦呢。
新荆没再管这称呼的事,更不知道蔡京孤芳自赏的怅然思绪,径直道:“我不能暴露身份。这里距离秦凤路有相当一段距离,虽然我这一趟来主要是为了王雱,但这时候不适合将我的行程过早暴露给环庆诸堡寨。”
蔡京点了点头。如果新荆对柔远寨只说自己是普通读书人,被怠慢是可以想象的。新荆察访使的身份在西北诸路并不受欢迎,地方官并不希望皇帝派人来他们驻地指手画脚,如果这指手画脚的人跨区域行动,就更会触动当地官僚们敏感的神经。
蔡京:“大哥的意思是,需要我以官身去跟柔远寨提个醒?”
“叫你来,正是这个意思。”新荆道,“王雱和他的军器监注定会跟环庆路艰难磨合,但你不是军器监的长官,这事上更适合。”
蔡京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