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在燃烧的房梁在风中里发出裂帛般的脆响。新荆端着绷好弦的弓弩,谨慎地探查周围环境。
他在这方面极不专业。上一世他虽在嘉祐年间两次进入辽国,但一次是任送伴使,一次是任遗留国信使,外交和礼节性远远大于军事性质,更没有直接参与战事。对西夏方面,虽然也曾向神宗申请宣抚陕西四路,主持对夏战场,但神宗考虑再三,不允许他离京,于是这事不了了之。
这一世虽然他坚决离开京城在秦凤路待了几个月,但更多是在跟青唐打交道,受限于京派察访使的身份,王韶也不可能把他派到一线去拼杀。这就导致现在视力模糊腹内绞痛的种建中听音辨物,听这位文官走来走去,走近走远,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太对劲。
“官人,要不你还是把弓弩交给我。”种建中忍不住道,“我听着你好像是在探查地形,拿着弓弩不如拿着短刃,如果真遇到还有气的贼人突然近距离攻击,长弓弩箭的作用极为有限。”
新荆走回来:“你现在感觉怎样?”
“还好。”种建中道,“至少没有变得更糟。”
新荆:“井口附近卧着几具尸体,有一人皮甲内夹着彩缯,看起来像是野利部祭祀用的五色幡碎片。我只听人说过野利部的祭祀,但没见过实物,将门种氏与野利部打了多年交道,此事还需小种将军养好眼睛,细致辨析。”
“好说。”种建中眉头紧锁,“……井里有水吗?”
“井口堵住了,看不真切。”新荆叹道,“那周围的人都是受刀剑伤而亡,井水应该是干净的,我该给你带些回来。”
种建中有些不安。“官人别再去了,西夏人不该突然深入原州,这可能是当时李复圭攻打金汤、白豹城时的被切割后窜逃的夏贼。
野利部虽然名义上成为一路蕃军、为宋效力,但我在鄜延路听说梁乙埋也有召回他们的意图;我刚才眼睛还行的时候看了,这村里死者有不少其实是汉化的蕃人,如果这股夏贼是为了让蕃部倒戈而不成才动手,那么很快西贼还会在消灭村中逃亡的有生力量之后折返回来……”
“晒场边缘发生了不小的械斗,被砍伤的人还中了箭,宋军制式的三棱箭与西夏凿子箭底下,混着十几支缠牦牛毛的鸣镝。”新荆道,“我刚刚拔了一些扔在井口,希望那能混淆折返而来的西军视线,引导他们去探查井内——如果没猜错的话可能有村中富户把金银沉入水中了。”
种建中一怔:“官人的意思是?”
“有一个房屋被烧塌了,露出了地窖入口。”新荆道,“既然你我都能料到西贼会去而复返,那么你我也都能料到他们会搜刮兵器和金银细软。到时候再装死就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找个僻静地方。”
地窖口的松木栅栏门已经破损,外面斜倚着一匹马尸。新荆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简单掩饰了一下入口,从已经燃烧的房屋上引了一根火把扔了下去,发现火把逐级滚落,台阶湿滑,但火把还烧着。
地窖内氧气充足,显然还有其他的通风口。新荆从周围找了尽可能多的武器,两人走下来,发现里面空间不小,足够容纳十人以上,而且配有耳室。三个地下空间里堆了几十个陶罐,其中一个已经破损,散发出一股霉味。
“荞麦粉!”种建中嗅了嗅。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新荆举着火折子蹲下,发现陶罐周围散落的不仅是荞麦粉,还有粗盐粒。
他转过陶罐,将破损的那只罐子倒过来,晦暗的火光照出罐身褪色的“庆州官仓”阴印。
新荆呆了一会。窖顶突然传来土块滚落声,种建中一把抓住新荆把他拽回自己身边,低声道:“听起来倒也不多,二十人左右。”
“小种将军如果无恙,守株待兔,射杀这些人怕是不成问题。“
“看场合。”种建中也不客气,神色严肃。他腹内仍绞痛,但如果需要拼死一搏,他也能带走几个陪葬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保护身边这个文官。这文官端着那弩,走着走着就呼吸粗重,显然气力不济,没有接受过训练。这弩真要到生死关头,最多起一个威慑的作用。
新荆沉思片刻,对种建中道:“再开几个陶罐看看。”
种建中叹了口气,用刀柄击碎了几个,腐尘扑面,但依然是荞麦的气味。
种建中:“这儿无疑是个粮仓了,西夏人早晚会寻过来。他们被李复圭的人追了一路,早已经弹尽粮绝了。”
新荆拍了拍种建中肩膀:“脱衣服。”
种建中这几天已经与身边这位相处得有了默契,但脱了一半还是反应过来,手指猛地停住了:“——官人什么意思?”
“你前几天为了救人乔装打扮,穿了一身粗质麻布衣服,这几天虽然当了我的随从,但为了避免暴露,原来那身还一直穿在身上。”新荆道,“其他衣服能脱的也脱给我。”
种建中大为尴尬。他现在视线模糊,在地窖中基本上已经看不见什么,虽然知道面前这文官就算拿着弩也没什么杀伤力,但仍觉得不对劲。
觉得不对劲但还是尴尬着照办了。最后他穿着单袍听着文官在那撕了他的衣服,欲言又止。
“虽然粉尘可以迷眼,但用衣服做这几个荞麦粉包,怕是效果有限。”种建中犹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