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荆闻言,端详他片刻,道:“小种将军打算在哪读书,秦凤路还是青涧城?边关战事繁多,读书如果静不下心,容易顾此失彼。”
种建中脸上有些发烫。他如今没什么突出功业,如果是被其他人称呼将军,那一定是暗讽;但京城官人说这词说得平静,似乎他种建中完全承受得起将军一词,让这个年轻人竟觉得有些惭愧。
让官人改称自己表字彝叔也不合适。种建中心想。将军太沉重,表字又……又太亲密了。
他踟躇片刻,道:“听说今年进士正奏名和特奏名殿试临时采用制策问答的方式进行。”
“也不能说临时。”新荆道,“陛下早就有此打算。”
种建中:“废除进士科诗赋‘声病对偶之文',废罢明经、诸科记诵科目也是真的?”
“这个还在酝酿。”新荆明白种建中的意思了,挑眉道,“我明白了,你不在京城,进士科考试大纲的变化,西北边地的你们自然没有京城人熟悉。”
历史上的种建中曾参加并通过明法科的考试,得到一个出身,转为了文资。但明法科跟进士科的含金量不同,当年种建中为了种家不得不再度转回武资,虽然可惜,但也证明了明法科的路途并不好走。
新荆端详面前的年轻人。他二人现在结伴同行,种建中想向自己请教文章,自己便可以借此机会给他讲讲社会道路与人生哲学,培养一个年轻的唯物主义战士。但未来“一道德”的路上,这人也许能够为王雾、陆佃等人助力。
“到了秦州之后我给你写封信。”新荆道,“你拿着信去找我兄长王雾,如果有机会留在他身边做事,就多向他请教。”
种建中一愣。
“官人不打算教我?”
“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事,还记得吗?”新荆笑道,“我救你一命,你就要保证你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家兄推进在环庆的事业!你帮他,那么他给你讲讲文章,也是应该的。”
——这二人未来如有师生情谊,将会很好地缓和临川王氏和将门种氏的关系。从种建中入手去争取种谔的支持,比从沈括入手要轻松得多。
种建中愣了很长时间。最后他脸色变了几次,倒也没再争取,径自回到马车前面,上去握了缰绳,驭马前行。
“我们到底在哪?”新荆转向他的方向,曲起手指轻扣车体,问道,“听得出附近有河。”
“马莲河。”种建中头也不回,语气显得有些冷淡。“沿着官路走,入夜之前就能进原州。”
新荆:“如此甚好。”
他见种建中不接话,又道:“前段时间环庆的战事,对临近的原州影响恐怕也不小。”
种建中没有回话,只是一味赶车。新荆不由得摇头。
“家兄的人品才学皆是当世一流。”新荆道,“你见了就知道了。多少人想结识他而不得,你有了见他的机会,就不能怠慢了他。”
种建中仍不肯回头,自然也没了回话。新荆对这种脾气并不惯着,种建中赶车,他就坐在车里休息;种建中不开口,他也不想主动搭话。回秦州路途尚远,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摆脱宿醉的头疼,现在还能再睡一会儿。
只是他一闭眼就想起司马光。司马十二这个老冤家,比上一世更早一步离开朝廷,但也更早一步得到了知军的位置。新荆并不担心永兴军如何,但他开始在意仍留在秦凤调查王韶的李宪。
李宪的身份是永兴军都总管司走马承受公事。这位宦官去秦凤调查王韶是受神宗本人要求,但司马光如果想通过知军身份向李宪施加压力,从身份上来说是走得通的。
而且和司马光的这次见面,让司马光察觉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新荆心想,他必然会更加警惕自己在秦凤的活动。王雾在环庆,离司马光太近了,如果司马光拉拢到了种谔,自己将种建中放到王雾身边,也许能一定程度上遏制司马光对将门种氏的影响。
新荆在马车上浅眠,种建中带了少量的干粮,正午在河边停下车,叫醒新荆。
种建中仍不言语,把干粮和水留给新荆,将马留在河边自行饮水,自己取了些河水解渴,顺手砍了一根树枝削尖,脱鞋走进河中站了一会,然后带着树枝和树枝上插的鱼回来了。
“这个技能不错。”新荆赞赏道,“比钓鱼效率高。”
种建中猛地举起刀咔一声剁掉了鱼头,断口处滋出了一道血,鱼头伴随鲜血飞了出去,“啪”地掉回水中。
新荆:“这有什么好置气的。我认识一个姓苏的人,他如果看见你这么处理活鱼,能气得当场昏过去。”
他看向那水,只见鱼头沉底,血色随水流迅速消散,只是一会儿之后,江水又开始泛着一缕一缕的红。
新荆心中一凛,立刻站起身。种建中此刻也已经察觉,立刻回到岸上。不久之后,更多的红色漫江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