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疑司马光在测自己酒量深浅。自己哪有那么好酒量经得住折腾,为今之计还是走为上策。
“我今日找你,便是为了你暂住长安府驿站一事。”司马光却开始说正事了,“贤侄是否留在那儿两辆马车,以及两位随从?”
新荆:“正是。”
司马光点了点头,道:“车中可有什么紧要的东西?”
新荆一愣,脸色就变了。“出了什么事?”
司马光微微一笑,对他这种态度并不以为意,然后叹道:“长安驿站遭了贼人,走水烧了一些客房。你那两位随从相当忠诚,拼死护住了车上的东西,但车厢被烧了,损失了一成经书。不过看现场,对方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贤侄这趟离京,要紧之物是随身带着,还是留在了车上?如果留在了车上,不如早早随我回长安。”
新荆伸手摸向自己胸口。他真正的紧要之物有两个,一个是皇帝手谕,另一个是苏轼改写后的部分《资本论》。后者他用蝇头小楷抄了之后用油纸包了带在身上,这几天里并没有离身。
但有一个东西他无论如何没法随身携带。
“车上除了经书,应该还有一个匣子。”新荆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说实话。“那里面有官家赏赐的一顶头盔。”
种谔猛地从思绪中回过神。他近乎震惊地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年轻文官。
“既然是官家赏赐之物,就该妥善安置。”司马光叹道,“那头盔无碍,匣子被熏黑,换一个就好。只是你……唉,你啊。”
他站起身,道:“贤侄请随我来。”
新荆犹豫了一秒,还是站起身。邓绾丝毫不见怪,笑着招呼侍女,让她叫两个弹琵琶的过来。他以通判身份,陪司马光或者种谔可以,但陪一个随送未免失了面子,于是邓绾请罪离开,桌边只剩下了种家两人,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听琵琶。
种建中感觉自己流汗流得快要脱水了。他非常希望新荆刚刚把自己一块带走,但显然五伯根本没打算放过他。
“姚军爷,”种谔缓缓道,“您怎么不吃菜?”
种建中抖了一下。
“姚军爷跟的这位官人挺有前途。”种谔见他不吃,索性自己拿起筷子夹了片肉。“种某不才,鄜延也养不了这样的大佛。”
种建中终究忍耐不住,哽咽道:“我没能……没能救了四伯……”
种谔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哭什么。”种谔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只要横山打赢了,李复圭便要以三倍、四倍,十倍来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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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府的后院有一条蜿蜒曲折的长廊,一侧有水,布置得清幽雅致,沿水种满了牡丹。其中有些品种绝非陕州能有,像是从洛阳迁植而来,能有这等规模,绝非一日之功。
“贤侄怎么看待宁州?”
新荆此时已经有些头晕。司马光几乎是在带着他散步,但他散步对醒酒一点用都没有,他现在乏得很,只想回去睡觉。
“庆宁饱受西贼骚扰。”新荆按捺下烦躁的心情,道,“我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很多事需要向司马知军请教。”
“庆州军额里,有四分之一是空的。”司马光看向他,道,“但朝廷里依然在以正常标准发放军饷,战事上依然是以正常战力标准衡量。军饷大多去了——”他看了一眼那些牡丹,“——别处,大量贪图军功的人,正用数字来蒙蔽圣听。”
“所以才需要变!”新荆心浮气躁。头疼正让他耐心下降,“你说的这些,就是冗兵的冰山一角!你多年修史,又怎会不知其中缘由?恪故而不知变通,只会让窟窿越来越大……”
“说是修史,当年先帝御笔题下‘敕修通志书局’,里面除了皇帝特恩派来送饭的两名内侍,就只有我与刘恕、刘颁;刘颁是国子监直讲兼领编修,而我是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讲,真正待在书局里,称得上是‘多年修史’的,其实只有刘恕一人罢了。”
“你又何必自谦……”新荆叹道,“你与刘恕有师生之谊,当年你们一同游览洛阳万安山,山道旁一块石碑上有一位五代时期将领的墓碑,你毫无印象,刘恕却如数家珍,你回到京城仔细翻阅,发现刘恕所言一句不差,便主动找到他,说想要修编史书,你虽然兼侍讲,但在编史上下的功夫,又何曾逊色于刘恕本人……”
司马光:“此事我从未向你提起,介甫又是从何处得知?”
新荆:“自然是从吕公……”
他陡然惊醒,立刻停住脚步看向司马光,道:“从,从我伯父那儿听来的。”
司马光笑了笑,道:“再陪我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