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个小时后,老爷爷抱着他的折叠椅慢悠悠下台阶,唐捐问他事情怎么样?
老爷爷摇头长叹一声,说事情他们了解了,让等通知,还说他越级上访,下不为例。
唐捐问他为这些事儿奔波多少年了,老爷爷说孙女上初一那年开始告的,如今孙女大学都毕业了,有十年了,说他也不想越级上访,去过县里,也去过市里,省委也跑过,也寄过信,有的直接不回复,回复的就说情况已经了解,等通知,一直都没有解决方法。
说起案子,老爷爷讲他二十年前为同村受冤入狱的好友来京上访的事。
那是他第一次来北京,当时去的是最高人民法院的□□接待室,光排号就排了两天两夜,中间还差点儿被检察院的人带走,说那点儿事可以在外头解决,不用去里面排队等叫号。
还好他脑子转得快,听人说过这里会有拦路虎,就想把事情压下去。
其实他来的路上就碰上了县里公安的人,想带他们回去,可案子实在太大了,一审判了死刑,已经在里头关了八年。后来他们就动了脑筋,在火车站的候车厅猫了一宿,等公安局的人走了他们才出来。
唐捐问案子最后平反了吗?老爷爷说反了,好友在里头关了十年,出来断了条腿,媳妇跑了,女儿也不认他。
唐捐问怎么反的,老爷爷说他来北京那年不止是为了上访,而是听人说北京有位叫蓝庭的律师,替好多蒙冤的人打过官司,最后都无罪释放,是全国最牛逼的刑辩律师。
他就四处托人打听,还让人写了介绍信,可那个时候蓝庭正在深圳办一个市长贪污案,人命关天,他们就跑去了深圳,见面的地方在宝安的一个小旅馆。
那是九月初,深圳那几天闹台风,见他们穿得单薄,蓝庭还去附近的商场给他们买了加绒外套。
听了他们的案子,蓝庭当场表示免费帮他们打官司,他俩跪在地上给人磕了好几个头,案子前前后后弄了两年,无罪判决书和赔偿款下来后他们要给蓝庭补偿,蓝庭说不用,他是大律师,不差他们这几个钱,他们实在过意不去,每年都会给律所寄点儿特产。
二十年前的案子,唐捐听起来如同昨日,在过往对张万尧的调查中,蓝庭出现的频率其实也蛮高的,同为刑辩律师,他更像是张万尧的老师,带他一起做案子,参加各种研讨会,去美国,德国,日本等国家学习交流,让他独当一面,成为名扬天下的大律师。
见老爷爷精神头十足,唐捐问他今年高寿,老爷爷说今年七十五,到头了。
唐捐说他身子看着还算硬朗,绝对高寿。
老爷爷笑了,说他年轻时肠子做过手术,医生说只能撑到七十五,算命的也这么说,他信了。
唐捐说算命的都是为了骗钱,瞎说的,说刚好到饭点了,请他吃饭。
老爷爷摇头,取下背包,拉链的地方用红绳绑着,他先是解开红绳,拉开锈迹斑斑的拉链,在一堆黄色信封旁拿出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有四张石头饼,底部全是碎渣渣,他拿了一个相对完整的递给唐捐,说这是石头饼,他们老家的特产,家里老太婆做的,又香又脆,可好吃了。
唐捐接过咬了一口,刚咽下就冲老爷爷竖起大拇指,说很好吃。
老爷爷嘿嘿一笑,眼角的褶子加深,额头也满是岁月的馈赠。
唐捐借买水的空荡买了碗炸酱面给老爷爷,说礼尚往来,你请我吃石头饼,我请你吃面。
老爷爷接过筷子说谢谢你,小伙子。
唐捐说不客气。
吃完面,唐捐问老爷爷晚上睡哪儿,老爷爷说打算买明天早上八点的票,晚上就睡在车站,那里还有热水,他包里还有泡面,晚上饿了吃。
唐捐邀请老爷爷去家里住,老爷爷摇头,从内衬里掏出他的黑色小钱包,拿出一叠钱在手上,一张一张数着,最后拿了三张二十,四张十块塞到唐捐手上,说包里剩下的都是他回去的车费,能给他的只有这么多,别嫌弃。
唐捐不接,老爷爷问他要名片,他给了,老爷爷小心翼翼把唐捐的名片塞到他钱包的夹层里,跟身份证挨着,说谢谢。
监委附近就是公交站,新开通了一辆直达火车站的,唐捐把老爷爷扶上车才走,回去的路上胸口一直闷得慌。
临上车前,唐捐问老爷爷叫什么名字,老爷爷说他小名不好听,还是叫大名吧,张生华,生在华夏。他父亲找人给起的。
唐捐说真好听,老爷爷说很少有人知道他这个名字,都是叫他小名。
程落案告一段落,忙碌了三个月的唐捐给自己放了三天假,头一天把周六从祁老那接了回来,陪秦尤看了最新的《速度与激情》,全程尖叫个不停,还好周内没人,他俩包场,不然绝对会被人打。
第二天带母亲去中医馆调理头发,鬓角的白发有变黑的趋势,医生说坚持就是胜利。
第三天在家里躺尸,吃饭靠外卖,如果不用遛狗,他绝不可能出门。
假后第一天上班,唐捐刚进办公室,苏覃跟在屁股后面推门而进,一开口就说程勇给公账上打了十万块,问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