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早饭,唐捐带程勇去了附近的茶馆,这个点儿相对冷清,没多少人,点了壶茉莉花茶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
台上坐着一中年大叔,一袭白大褂,怀里抱着三弦,边弹边唱,刚起个头,唐捐听出来是《梅花调》,扭过头对程勇说他也会弹,就是现在手生了,弹得不好听。
程勇低着头,两手不停搓自己的大腿,嘴里念叨着,真厉害。
唐捐拿起茶壶给杯里倒个半满推到程勇那边,让他喝点儿茶,程勇这才抬头,双手颤抖接过说谢谢。
唐捐说自己父亲走得早,他一直都想跟父亲坐下来喝茶听曲,可惜没这个机会。
程勇“哎”了一嗓子,说都是苦命的孩子。
唐捐说他还有祁老跟母亲,不苦。
听完曲,唐捐带程勇在大栅栏转了转,到饭点去吃了烤鸭,还点了盘羊油麻豆腐,程勇笑着说跟他之前吃的一样,唐捐举起手机给他拍了张照。
晚上吃的唰羊肉,程勇说没干活,肚里的食都没消,不敢点太多,唐捐看着点,结果还是没吃完,打包带给了祁老,让徐笙明天给他涮肉吃,祁老乐呵呵说好。
第二天中午,唐捐带程勇去律所拿程落的东西,行李箱最上面就是那件黑皮衣,吊牌还在,程勇脱掉自己的外套披上,问好不好看。
唐捐说好看得很,一下年轻了十岁,程勇眼角的褶子加深,说他也觉得好看,落落的眼光就是好。
程勇回家坐火车要十八个小时,唐捐说给他定机票,再坐两小时的大巴就可以回家,省得他来回颠簸,程勇坚持要坐火车,说心里踏实。
唐捐拗不过他,帮他定了下午三点的票,拦了辆出租,送他去火车站,送人进站的时候,程勇突然回头冲他深深鞠了一躬,半天才起来。
唐捐眼胀鼻酸,只敢站在原地冲人挥手。
目送程勇进站,唐捐逆着人流往出口走,刚准备叫车,见公交站台有个背蓝灰色书包的老爷爷,佝偻着背坐在折叠椅上,手里拿着纸条东张西望,他快步走近,蹲下身子问老爷爷去哪儿。
老爷爷留着寸头,基本上全白了,抬头一脸警惕,说自己等公交,不坐车。
唐捐估摸着老爷子把他当黑车司机了,笑着挠头,从兜里掏出名片:“我是律师,不是坏人,你要去哪儿,我刚好回城,可以捎你一段。”
老爷爷接过唐捐的名片,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比在眼前看了半晌,又还了回去,说公交快来了,不麻烦他。
听老爷爷是西安那边的口音,唐捐问他是不是西安来的。
老爷爷说不是。
见老爷爷一直对自己充满警惕,唐捐点点头起身,准备给自己叫辆车,刚打开手机,眼前突然多了一个黑影。
“白云观上卿道长亲手写的平安如意符,二十块一张,这位大爷我看你千里迢迢来到北京,肯定有事相求,你今儿买了我这符呀,保准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男人的声音又尖又细,唐捐抬头看人,一身蓝色道袍,半扎丸子头,个头儿至少有一米八,脖子上挎着一个木方盘,上面摆满了黄色的纸符,大都写着平安。
现在连道长都得下山卖符谋生了,真有意思。
“我要一张。”
老爷爷说着从内衬掏出一个黑色布钱包,拉开拉链从里头掏出两张十块递给男人,男人嘿嘿一笑,一手接钱,一手交货,完了说自己这儿还有破邪开运符,问唐捐要不要。
唐捐说自己身上的邪气一两张符可破不了。
男人说自己既是卖符也是赐福,心诚则灵。
唐捐也故作腔调,说生死有命,天命不可违。
男人盯着唐捐看了好久,最后转身走了。
“爷爷,你是来上访的吧?”唐捐扭过头问。
老爷爷点头,说他要去找监察委,以前没人敢管的事,现在有人敢管了。
唐捐说自己的律所就在监察委旁边,可以顺路带他过去,那辆通往市政府的公交十年前就停运了,再等天就黑了,政府那帮人也下班了,到时候巡逻的警察也没现在多,这附近全是开黑车的,去一趟城里要两三百。
老爷爷最后还是没拒绝唐捐的絮絮叨叨,坐上了回城的车,怀里抱着自己的红色折叠椅。
一路上,老爷爷一直望着窗外,说他二十年前来的时候,楼还没这么高。
唐捐问他来北京上访哪方面的事儿,老爷爷说都是村里的事儿,不用麻烦大律师。
把人送到监察委员会,唐捐顺带去找于屹,办公室的人说他被调到杭州指导工作去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唐捐心口一凉,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老爷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