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汝南脸上还是带着笑,食指一直在鼻尖轻轻摩擦,这是他的防御状态,专门应付公诉人的。
“厉检好大的官威啊,上次江州聚众斗殴案您也这么激动,咱这人到中年,不服老不行的,上个月二院的洛检就因为跟辩护律师吵架气得脑梗都犯了,在医院住了小一个月呢,案子事小,身体为大,没事儿多看看《刑法》,消消气。”
厉卿知道他拐着弯儿骂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脸相当的臭。
“林大律师现在名利双收,整日约见的都是金字塔尖的人物,动动嘴皮子钱就进了兜,不像我们啊,整日把脑袋拴裤腰带上干活,没日没夜在那审犯人,律师一句排除非法证据我们的辛苦全都打了水漂,犯人也整天嚷嚷着程序正义,有权保持沉默,根本不把我们放眼里,前脚签了认罪认罚,上了庭就当场翻供,说我们刑讯逼供,明明杀了人就是不承认,律师也跟着煽风点火,说无直接证据就是无罪,我说这以后都用不着您厉检去起诉了,查不到证据就直接放人,管他出去以后杀多少人,都跟咱没关系。”
温良宰没再继续喝茶,从眼前的碟子里拿了一片酸杏仁塞嘴里,问他身边的厉卿吃不吃,厉卿摆了摆手,说最近胃溃疡,医生不让他吃这些。
温良宰笑笑,没说话。
张万尧捏捏眉心,有点儿累,昨天在唐捐那受了气出来就下来在院子里发呆,烟不能抽,酒不能喝,又不爱喝茶,只能望着头顶那轮圆月等着睡意来袭,一直墨迹到凌晨三点,起身回屋的功夫又碰上家里的大神,劈头盖脸骂完他就拄着拐杖练剑去了。
七点接到陈盛的电话,说要请他喝茶。
“当今司法环境下,只有程序正义,才能保证最后的实体正义。刑讯逼供是会导致个别案例成功侦破,凶手犯认罪伏法,但不是所有嫌疑犯都是凶手。87年滕兴善案,六大疑点未能枪下留人,刑讯逼供让其认罪,时年39岁。93年被害人死而复生,06年宣告无罪。94年聂树斌案,仅凭一份刑讯逼供得来的虚假口供就定了罪,判了死刑,时年21岁。05年真凶到案,14年下令复查,目前还没定论。96年呼格吉勒图案,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刑讯逼供让其认罪,时年18岁。05年真凶到案,14年宣告无罪。还有很多,温队如果没有印象,可以上网搜搜,说不定还能看到你以前办理的案件。”
张万尧说完冲温良宰挤出一个微笑,揉自己的太阳穴。
温良宰同样回以微笑,又捡了颗话梅塞嘴里,没应声。
“各位谈论的法律要义,跟犬子的事无关,我只希望各位大佬秉公执法,让钟岐罪有应得。”陈盛的表情像极了古代侠义之士,满脸正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陈亦君受了多大的委屈。
“陈会长多虑了,钟岐在案发时没有第一时间寻求公权力的帮助,而是启动私权,用随身携带的刀具致人死亡,判过失没有错,十年的刑期也在合理之中,没有翻案的可能。”厉卿板着脸,回的斩钉截铁。
这次轮到林汝南拍手,两下就没了声音,接着听到“咔嚓”一声,手里的山核桃碎了,坚硬的外壳与果肉分开,最后挑了一块相对完整的丢嘴里,拍拍手碎渣掉进盘子里。
“厉检还跟上学时一样爱说大话,法院都不敢板上钉钉的事儿,您这一拍手就定了,既然这样,下次开庭就不用冯院他们坐镇了,您一个人主持大局得了。”
“林大炮,你存心跟我杠是不是,钟岐遇到危险不报警直接就把人捅死了,判他过失有错吗?老子的起诉书上写的是故意,故意。”厉卿拍桌而起,双目瞪圆盯着一脸无所谓的林汝南。
“我亲爱的厉检,不是所有公民都是派出所的邻居,案发后门卫第一时间报案,警察什么到的?三十四分钟以后,两公里的路,爬过来的?如果钟岐当时选择报警,要么死的是他,要么现在躺在病床上当植物人。”林汝南说话的时候手里捏了一把山核桃,现在全碎成渣了。
“既然你这么不满,当初为何不替钟岐辩护?”厉卿没再大喘气,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林汝南笑了:“我说了,还是你们本事大,我自愧不如。”
厉卿没理他,起身走到陈盛跟前,说院里有事,他先走,陈盛说去送他,厉卿冷眼将桌上的三人扫了一遍,说不用,省得被人说闲话。
陈盛说大家都是明白人,坚持要去送,厉卿没再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