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想让我死?”张万尧把资料往床头柜一放,回过脸看唐捐。
“医生怎么说,还有几天可活?”唐捐来之前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苏覃只知道医院能做的检查都做了,结果如何没跟任何人说。
“肺癌晚期。”张万尧说完另只手也抱着脖子,仰头看天花板。
唐捐这次是真紧张了,心脏唰地一紧,老东西一直不肯告诉他父亲死亡的真相,但当年父亲选择他为自己辩护也是相信他的为人,扪心自问,他虽然嘴巴毒,但从来没难为过他,甚至救过他的命。
他平时总念叨着有一天老东西有求于他,他借机耍个脾气,让平日里威风惯了的大律师也尝尝被人捏在手掌心的滋味,可如今说他快死了,他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甚至替他紧张难过。
“做活检了吗,万一是误诊呢?”唐捐一秒蔫了下去,说话声音也轻了很多。
张万尧眼神一顿,头僵在那里不动,半晌才低头,拿起桌上的资料翻了一页继续看。
“你不说话什么意思?”唐捐着急了,声音不由得变大。
俩人正僵着,覃医生推门而进,把药往桌上一搁,两手环胸,语气低沉:“红色消炎,白色止血,赶紧吃了,别让护士再把药给端回去了。”
张万尧不吭声,唐捐接过了话:“他肺癌晚期就吃两种药,也太糊弄了。”
覃医生脸色一变:“什么肺癌晚期,他是急火攻心吐的血,张万尧,你又搁这败坏我医术。”
唐捐还没来得及开口,覃医生就冲张万尧的肩膀拍了过去,手上的资料散落一地,唐捐瞥了一眼,看到了父亲的名字,他刚想捡起,被覃医生一股脑儿全收拾好塞张万尧怀里了。
“张万尧。”唐捐又气又喜,心里五味杂陈。。
“呦,徒弟来了,得嘞,等会儿你师父要输液,他肺的确不咋地,你多留点心,有事按铃,我撤了,你们聊。”
覃医生说完冲张万尧递了个眼色,然后双手插兜走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唐捐扯着嗓子喊张万尧,主人公冷脸看资料,纹丝不动,唐捐知道资料上的事跟父亲有关,屈身就要看,张万尧耍起流氓本性,将资料尽数塞进被子里,从抽屉里的黑皮夹里摸出烟跟火柴,“呲啦”一声,烟着火了。
“都吐血了还抽,不要命了?”唐捐不想跟老东西玩过家家的游戏,拉了椅子坐下,身子往后一靠,两腿敞开,没任何坐相。
“真关心我就消停点,做好本职工作。”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律师?”唐捐将头发尽数拢在脑后,最近忙案子没时间剪头发,刘海儿都挡眼睛了,看不见老东西那张冷脸。
“自己琢磨透了才能死心,我的话你有往脑子里放吗?”
“怎么没有,你说要宠辱不惊,我这次开庭就没被叶川带跑偏,也没跟他面对面喷口水。”唐捐一脸不屑,叶川当时有杀了他的冲动,幸好旁边是宋颋,不然想不到会是怎样的局面。
“那我该夸你有进步。”张万尧声音低了一度。
“自然。”
“自然个屁,初级律师都懂的道理,你现在才琢磨明白,以为案子赢了自己就是对的,替当事人伸张了正义。狗屁,钱博钰是有人想让他死,他活不了,白苏的案子刚好卡着反家暴法颁布,国家要拿它做案例,郁磊罪不至死,搁以往白苏至少二十年起步。余阳案你带回一堆证人证言,都是之前警察没听过的,是忘记了律师伪证罪吗?你脑子里只有伸张正义,做事不计后果,更不把公检法放在眼里,不是所有案子都会顺着你的心意作出判决,总有一天你要为自己的狂傲和无知付出代价。”
张万尧说完咳了一声,唐捐拧着眉看过去,没血。
其实老东西说的他有想过,一切都是幸与不幸,迟雪案他赢了,迟忠死了。白苏案他赢了,但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也是公诉人韩仕章在庭上反复提及的那句话,为什么白苏的第一刀就捅向了郁磊的胸口,其实还有更致命的问题,防御工具有很多,为什么选择伤害性最高的那个。后来再见到白苏,他想问,却开不了口。
案子结了,白苏该有新的生活,那下一个白苏呢。
余阳的案子他是最自信的,毕竟案发当时余阳的确不在现场,但他忘了伪证这一茬,如果林峥提出照片的事,他大抵会落个伪证。
“我的导师斯利博教授曾说过,在法律范围内,律师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捍卫当事人的合法权利,瞻前顾后也是大忌。”唐捐脑子里都是宋颋,心慌得不行,脸上还是云淡风轻。
“那你的导师有没有说过,律师最大的当事人是自己。”张万尧一把扣过唐捐的下巴,正对着自己,迎上那双从不服输的黑眸。
唐捐丝毫不怵,脑袋一甩就站了起来,跟张万尧面对面,小脸还是犟着:“我跟你不一样,我有自己的道,在我这里,当事人的权利高过一切,至死不变,你觉得我给尧庭抹黑丢人,有损你全国第一大所的形象,那我走,不碍你的眼。”
“你所谓的道就是盲目自信,不计后果?”张万尧黑眸一寒。
“那你的道就是不择手段,视财如命?”
唐捐眼底如血,父亲的案子又陷入僵局,最可能了解内幕的人却始终不肯告诉自己真相,整天跟自己扯皮,他做律师就是为了替父亲洗刷冤屈,其他都是职责所在,他尽力而为,没张万尧想那么多。
也许是被戳到软肋,也许是不想跟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年轻人继续争执,张万尧破天荒低了头,闭上眼,食指往门口一指,字正腔圆一个滚。
“输完液再滚。”唐捐拉了椅子重新坐好,两手环胸盯着张万尧。
没一会儿,护士进来给张万尧扎针,液输上后嘱咐唐捐液没了及时按铃,不然回血严重有感染的风险,唐捐舔着脸傻呵呵问会死吗?
护士瞥了眼一直沉默的张万尧,小声说一切皆有可能,端着盘子走到门口,临了又来一句,覃医生说您抽一根就多住一星期,自己看着办,说完立马关门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