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慢燃,暖纱轻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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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灯火通明,贺声连连,后院漆黑一片,连个经过的小事都没有,温良玉和谬尔皆为妖,动作迅速又敏捷,不过几息便跃至府外,像是晃动的虚影般看不真切。
从城东到了城西,完全相反的方向,也不过用了一刻钟。
巷子口,几个孩童绕在一块跳格子,嬉笑打闹声阵阵。谬尔放缓脚步,嫌弃地瞥了眼道:“聒噪。”说着,不顾孩童吓得要哭的可怜模样,大摇大摆进了巷子。
温良玉脚步慢了许多,连忙上前温声哄了几句才跟上去。
两道身影慢慢没入阴影中。
巷子跳格子的数数声又闹了起来。
没一会,有一少年走到他们身前蹲下,从袖口掏出几块饴糖,那些孩子眼睛立刻冒出喜悦的光彩,欢笑着聚在他身旁。
他好脾气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然后露出一抹很像好人的笑,语气似是温和又似是飘在云雾中的露水,叫人琢磨不透,道:“你们方才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姐姐,身边跟着个面相凶蛮的男子吗,他强掳走了我夫人,我来寻她。”说着,墨睫垂落,透出苍白又脆弱的神色。
那些孩子生出怜悯,一道抬起手,叽叽喳喳说着他们进了哪个院子,那男子又有多凶。
少年恳切地道了谢,便缓慢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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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很偏僻,隐在深巷里,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院门上落了锁,谬尔直接捏咒击飞,任其啪嗒摔在了地上,温良玉想拦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眼睁睁见着毁了一院门。
屋内的人听到了动静,匆匆跑了出来。
正是被割了舌头,安置到这的春雨,她愕然看着来人,嘴里咿咿呀呀发出音调,手又开始舞动起来。
两人都看不懂。
谬尔的耐心被耗光了,皱眉,掩在袖口的掌心隐约冒出了红光。
温良玉吓得挡住,主动道:“我来问,我来问。”她走到春雨身边,笑意盈盈又柔声道:“春雨,当初你答应过我,我若救你,会将叶宛妙的事全都告诉我。”
春雨咽咽口水,实在怕她这幅和善又温雅的模样,眸子闪烁出惧意,好一会才点头。
她进了屋子拿出笔墨,摆放在石桌上。
写下一行认真又歪歪扭扭的字。
【我不是从小跟在夫人身边的,夫人生灵小姐时才得以近身伺候,知道的并不多】
温良玉点头,又道:“上次你与我说,叶夫人不是叶宛妙,是何意思?”
春雨握笔的手一颤,犹豫着良久不落笔。
“春雨,你在怕什么?”她凑上前,笑着念出的字句轻得像风,威胁般道:“当初可是我救你的,若不是我,你早就没命了。”
“当然,你若不说,我也没办法,至多将你扔到街上。不过叶宛妙如果知晓了你没死,又会如何做呢?”
她的声线轻轻淡淡,念什么都有股温柔纯良的味道,若抛去内容,更像在念什么情话。
春雨忆起割舌时沉重又尖锐的痛,背脊立刻生出了细密的冷汗,她握笔的手剧烈抖动着,却仍快速又慌张地在纸上落字。
墨迹渲染开,因着急而勾勒出的字迹实在潦草,需得仔细辨认才能看清。
【夫人以前在叶家不受宠,被叶老夫人带回了乡下的老宅】
【夫人孤僻寡言,鲜少与旁人交谈,偶有一次祭祖,她被落在了寺庙中】
【待到下人到了山脚,才有人发觉,回去寻夫人】
【可寻遍整座山,都没人】
温良玉眉心慢慢拧了起来,叶宛妙与她相识于宫中宴席,仆役环绕,衣着昳丽,其一舞闻名于京城,实不像不受宠的模样。
孤僻寡言……叶宛妙虽不善言谈,可出身在那摆着,绝称不上孤僻两字,至多算是内敛娴静。
她沉下心,继续细看。谬尔被晾在一旁,瞥了几眼也凑上前。
【三天后,府中下人在寺庙一偏殿的佛像底下寻到了夫人】
【那地方很奇怪,很多年没人踏足,可却飘着香火】
【夫人醒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身子也没什么异常,老夫人便让人将此事遮掩过去,不允外传】
【可夫人变了,根本不像是夫人了,她派人去寻京中最时兴的衣裳,又求老夫人为她寻名师练舞】
【除了这些,我每次在塌旁守夜,都能听到夫人的梦话,很奇怪】
【她好像在和人说话】
“与人说话?”温良玉面露不解:“许是说梦话?”
春雨摇头,又写道:【不是说梦话,有一回我曾亲眼见着有另一道人形映在帷帐上,近看又消失了】
谬尔沉眸,半晌幽幽道:“我知道是什么了。”
“什么——”她下意识转首问道。
话音刚落,一道绮丽的彩光从空中掷下,重重砸到了地上,石砖碎裂成纹,那彩光在地上翻滚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种种碎光像是毛团般织在一起,扯不清楚,周身刺啦几声有火花冒出来。
彩光翻滚着,压得石砖碎成了齑粉,然后直奔春雨而去。
瞬间,阵阵阴风翻卷而来,吹起三人的衣角和发丝。
谬尔散漫的脸色发沉,一身翻白道士服被吹得飘摇,显得愈发身子单薄,破有股正义凛然的意味,可蓦地,窄腰后飞出了三条赤红尾巴,胡乱飞舞着。
修长指尖冒出凶兽似的利爪,爪尖拖拽出三条红光直接迎上那球状的彩光。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在小院中炸开。
砰地,彩球分体一簇簇的,如烟花在空中四散开,落在地上消失。
春雨说不了话,眼睛死死瞪大,冒出沉闷又绵长的唔声,双眼翻白晕死了过去。
谬尔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温良玉身前,扬起笑环视了圈:“来都来了,怎么不出来叙叙旧?躲着偷袭有何意思?”
温良玉察觉到了狐妖轻快语气中的严阵以待,这还是她头一次见狐妖如此认真,瞬间明白来人不好对付,便小心地躲在了谬尔身后。
小院昏暗逼仄,只有几个拐角点了大红灯笼。
谬尔眸光稍冷,微微侧首低声道:“此妖凶险,若我不敌,你寻机会快跑。”
温良玉愣了下,没想到如此严重,立刻应下声。
谬尔又看了她几眼,抿着唇,指尖红光微转,瞬间为她套上了那件银光流溢的皎白长裙。
两人私语间,几缕彩光凭空而出,像是漆黑夜空中最绚烂璀璨的美梦,很快拢成一点,又汇聚成了人形。
一个姑娘站在了虚空中,她微微歪头,长相是少有的艳丽,皓齿红唇,媚情恣色,乌黑墨发梳成了马尾辫,缀着星星点点的彩光,一身衣裳不知是由什么织造成的,竟比云中星宿的光更为绚烂。
她眼尾轻轻落下,定在两人身上,五官透着股小姑娘家的灵动娇态,却悠悠道:“谬尔,你见到长辈就是这种态度?怎么说我也是你奶奶辈的妖了。”
谬尔笑一僵,横眉冷声道:“你一小小梦妖也配做我长辈?若真要扯上什么关系,也该是你唤我爷爷。”
他说完,温良玉的心就沉到了谷底,既然都打不过了,就不能稍稍收敛一点吗?她欲哭无泪,莫名有种想唤他们两人爷爷奶奶的冲动。
那梦妖美艳又妩媚的脸肉眼可见地僵了,她咬牙:“……迟早将你的狐狸牙拔下来做首饰。”
谬尔挑眉:“就凭你?”
“你!”梦妖气得双颊涨红,手中凝出彩光刚想出手,忽地又顿住:“小狐狸,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她微眯起眼,眸光停顿在温良玉身上,恍然大悟道:“是为了这凡人,不对,是妖,可也不像妖的气息。”
她皱起眉尖,慢慢笑道:“一个凡人竟有了妖丹,怪不得你要护她,此等美味,合该是我的。”说完,掌心迸发出一道团状彩光直冲温良玉而去。
几乎在一瞬间,谬尔猛地推开温良玉,大呵道:“蠢货,快走!”说着,狐爪凝出刀刃,可两相悬殊,刀刃很快破碎落地,他面色冷凝,抬爪生生挡住了那团彩光。
温良玉被推到了一旁,心口怦怦乱跳,实没想到她身上的妖丹竟能引得妖物馋连。
那团彩光被击退,可梦妖全然没有放弃的趋势,掌心开始凝聚更多彩霞似的光线。
谬尔转眸见她不动,又咬牙道:“快走,你在这只会碍事!我死不了!就算死了,也会爬出来拿回你身上的妖丹!”
温良玉按下不安,慌乱地朝院外跑去。
刚行至院门,蓦地撞见一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