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节年宴,月色未出,宫墙内便已四处是红盏,幽幽地罩起分寸之地,再汇集成团,畅通地笼着红瓦燕檐,似是黄昏粼粼洒在湖心,波澜而起的烁光,层叠地堆在一块。
宫女宦官换上新装,腰间亮色绸带打着旋儿飘摇,格外鲜活。
此次年宴除却卫家外,也来了些宗室旁支,可因着安亲王被斩首之事,现下都格外安分。
与上首最近处,储君早早来了,穿了身格外惹眼的金纹蟒袍,腰间由一玉带松垮扣起,肩侧发丝半散,偶被殿外冷风吹起,落到眸间,可脸上没什么神情,冷淡又晦涩,一幅生人勿近,熟人更是滚开的矜贵模样。
许是无聊,他抬起指尖,胡乱翻转着鎏金酒樽。
谬尔被小宦官单独带去了偏殿,为七皇子祈福。卫家一行人则进了殿内,齐齐朝太子见礼。
裴持这才半抬起眼皮,淡漠着扫了圈。
温良玉站在最后,连着几次拒了张瑞的邀约,此刻着实心虚,几乎下意识避开了那道炙热的目光。
可慌乱颤动的眼睫还是将她暴露了。
裴持的视线只有一瞬间的凝滞,如平寂火花在刹那间炸开,刺出星点,又被新焰盖住,消弭不见。
很快他便颔首,示意他们退下。
温良玉暗自松了口气,只当作无事,顺着宫女指引坐到了一格外偏僻的角落。
远处裴持又把玩了会酒樽,没一会似是厌了,随意一扔,扭头与张瑞说了些什么。
温良玉垂着脑袋,作鹌鹑状扫视着桌上茶点,一幅内敛温雅的模样,可旁人瞧不见的两只眼睛却胡乱转着,偷偷地瞥着远处的裴持,不受控地想那狐妖的胡话。
没一会,永嘉进来了,径直往她这处来。
有宦官想拦着她往上面坐,被永嘉踢了两脚才讪讪退下。
“良玉姐姐!”永嘉眼睛发亮,直接坐到她身旁,拽着她的袖口晃着:“都怪皇兄,莫名将我拘在府里,我连见你一面都不能。”
温良玉被摇得头晕,连忙按住她,无奈道:“又做了什么错事被逮住了?”
永嘉从鼻子尖“哼”了声:“这次还真不是我惹祸,是他小心眼。”
温良玉疑惑看她:“怎么了?”
永嘉神神秘秘地四周看了圈,然后将凑到她耳边,悄声道:“那次我为你挑选好郎君时,不知怎地被他听了墙角,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他非要说我没事做,请了个夫子到公主府里天天讲学。”
温良玉愣了下,脑袋里像是有柴火在烧,内里的火星刺啦——跳动了声。
永嘉咬牙切齿,面目狰狞道:“那夫子顽固得像是山头存活千百年的老石头,油盐不进,一日念的书比我一年见的都多,他还要我誊抄背诵,若有不对,还要罚抄数遍,这些天我差点累得两腿一蹬,直接上了西天。”
温良玉忍俊不禁笑了声,摸了摸她的脑袋。
永嘉想到了什么,更鬼祟了,四下偷暼了圈,悄声道:“还有那位对你芳心暗许的关郎君,前几日我想再让他见你一面,一打听才知道,他居然被皇兄派出去查税,没有三年五载都回不来。”
“你说皇兄的心眼是不是和针尖一样大,不过被他撞见一次男女间的相看嘛,非要扣上太闲的名头,给那日所有人都安了事做。不对!他的心眼还没针尖大!”
温良玉听着愣住了,脑袋里的柴火越烧越旺,已经燃得焦透,可刺啦刺啦的火星点却冒得愈发多。
那呼之欲出的念头几乎快要拦不住。
于是,她抬起眼眸,隔着锦袖髻影,银箸玉碟,隔着层层宾客,道道小桌,从最偏僻西角望向最远的北边。
蓦地,有道静候多时,毫不遮掩的视线与她相撞。
她一怔,看着那乌黑透亮的眼眸,脑袋里好似被添了新柴,一簇又一簇的火舌高耸着,燃到了心口,燥热得难以忽视。
他弯了弯眼尾,朝她笑了下。
她几近惶然地低下脑袋,耳边永嘉仍在絮絮叨叨地念着那夫子的坏话,可却飘成了虚影,听不真切。
散乱的种种似乎成了一串,谬尔的话回荡在她的耳边,千百种辩白的话化作了烟雾。
她胡乱抿了口冷茶。
永嘉说得口干,刚想提杯解渴却见她惴惴不安的模样,好奇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