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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一名勇士，迪卢木多生前也曾征南走北。

他曾结识过无数只在传说中存在的英雄豪杰，参加的酒会更是不计胜数。不管是篝火前还是酒宴上，英杰们举杯相贺，包括他自己，在大笑着道出自己的得意战绩时，面上的都尽是满足与自豪之情。

可艾德琳却并非如此——在提起自己的特殊时，与自豪得意相去甚远，少女脸上只有纯然的麻木冷淡，仿佛所陈述的是与己毫不相干之事。

【甚至像是……在为此痛苦一样。】

——没错。

——那样的表情，他也并非未曾见过。

……那是只有被诅咒缠身，历经绝望之人才会显露出的，仿佛自嘲般的落寞表情。

少女自身与家世分明无一不优越，所表现出来的更是全然的高傲。

可越是与之相处，便越是能察觉到她内里仿佛有着与其外在相差甚远的违和。

若试图去理解艾德琳，至少也该知晓她曾经历了怎样的过去——何况在迪卢木多私心中，他也希望能借此明了为何自己的master会对他抗拒至此。

——可就如先前所说，少女向来吝于提及自身之事。就连为何要追求圣杯，对圣杯寄予的愿望，也不曾告知给他。

因此，迪卢木多终归还是将昨夜的经历隐瞒下了——不管打着多么高尚的理由，真正的出处，也不过仅仅是源于此刻的这份私心罢了。

迪卢木多眼中是深邃到仿佛化不开的忧郁，反复的纠结反馈到了面上，更是为其度上了一层阴霾；情绪无意地泄露在外，就成了这份让艾德琳不安的过分沉默。

可惜骑士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少女的反抗只被他视为一如既往对自己的排斥——啊啊，无论多久意识到这点，心头还是不由得会升起苦涩之意。

情绪上的郁郁影响了判断，于是迪卢木多难得略过了艾德琳的问询。青年美艳的眉眼低垂着，手上的动作在短暂停顿后，又要继续给她盖上。

——然而艾德琳猛地打开了他的手。

少女固然性格高傲，此前却从未给出过如此应激的反应，一时间，迪卢木多不由得愣住了。

他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脱身，这才发现了艾德琳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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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是在生我的气！】

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骑士，艾德琳愈发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就因为我没有听从他的话吗？】

“……”

胸口蓦地传来一阵刺痛，犹如心脏被无形攥紧，可那并不是少女所熟悉的阵痛，甚至存在还要更加鲜明——是某种陌生的，古怪的，沉重的酸涩感。

难道她这是……在失望吗？

可她又在失望些什么？

——莫非她是在期望他能……不，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这家伙的本性她不是一开始就清楚的吗？！

哈，没错，就算是历史上的英灵，与凡人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自顾自将自己的期待强加给他人，接下来就只要祈祷就好，只要等待就好，于是就这么心安理得地等待着——等待他人的付出，等待他人的帮扶，等待他人实现自己的愿望，自己的野心！

……难道她也正对Lancer抱有同样的感情吗？

【——难道现在的我跟［他们］是一样的吗？】

意识到这点时，强烈的羞耻感让艾德琳几乎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怎么会……我怎么会有这么自私的想法？！】

明明她只要乖乖听话就够了。作为［阿狄丽娜］的自己只要承担他人期待就好——正因自己能够理解这份由他人给予的压力能带来多大的痛苦，所以她才从未想过要将这种痛苦转移给其他人。

［不会再对任何人抱有任何期待。］

这分明是她为自己立下的誓言。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还是说她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从一开始就应该放弃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将所有决定权都交给自己的servant才对吗？

——莫非就是因为开始就做错了，所以她现在也开始在他人身上，加注那些不该有的期待了吗？

【不要，好可怕，讨厌，我不要这样，我不要变成那样的人！】

这种没由来的恐慌感，几乎要将艾德琳彻底压垮了。此刻的少女就像是只突然被暴露在阳光下的小老鼠一样，止不住地发抖着——耳畔心脏的鼓动愈发剧烈，连带着还有血液在自己体内汩汩流动的声响。

艾德琳的胸腔大幅度地起伏着，情绪上涌得过快，一时间她完全忘记了平日里那些补救措施。

于是就在少女思绪空白，目光失焦之际，她只隐约看见了一只朝她伸过来的手。

一瞬间，少女又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何处，只当自己再次回到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地底。

嘴唇颤动，却发不出什么像样的呼喊，身体却本能地做出了反抗：她就这么想也不想地，用力地挥开了那只手——

【不要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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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病房位于医院顶层的最里处，除了医生护士必要的查房以外少有人会路过，大部分时间都很清净。

所以，此刻的清脆声响，在这房间里就显得格外突兀。

两人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竟都不知如何是好。房间再没了声音，仿佛空间都因这沉默陷入了凝固。

似乎是被方才的声音惊到了，艾德琳微微睁大了眼睛，纷乱而溃然的思绪也由此蒙得一丝清醒。

……她刚刚做了什么？

“……”

那双银色的瞳眸仍旧是虚无而没有神采的，镶嵌在少女失了血色的脸上，愈发衬得她像个人偶一样。

“……”

注视着这样的艾德琳，迪卢木多抿着唇，缓缓收起了那只手——少女方才不过是乱挥一气，自然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可比起这些，自己此刻尤为沉重的心情，却是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的。

【心脏好痛……】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这样的念头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了这对主从的心头。

大概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产生了情绪上的共鸣，令咒带来的联系感也是从未有过的鲜明强烈。

两个人的痛苦好似顺着魔力的链接传导给了对方，下意识地抬眼/低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们又几乎是同时垂敛下了眸子。

“……”

又是一阵难忍的沉默。

“对不起——”

“抱歉——”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不用跟我说抱歉——”

“是我的错，您不必如此——”

又是一次同声。

艾德琳皱起眉毛，逃避般地偏过头：“唔……”

迪卢木多亦是忍不住失笑。

虽说这场景还是难免有几分尴尬，但不管如何，方才笼罩在两人中间的那凝固的氛围微微有些松动了。

“我……”

“您……”

——啊啊啊她忍不下去了！！！

艾德琳气得直接就抓起旁边的枕头朝骑士猛丢过去，这三番两次的尴尬撞车让少女一时忘记先前的纠结变扭，只气急败坏地瞪着迪卢木多，

“——你这个讨厌鬼！你是不是故意的？！！”

迪卢木多这次倒没有任由枕头砸上他那张俊脸。骑士敏捷地拦下枕头后，便将其重新放回床上，嘴角噙着无奈的苦笑，

“……自然不是。”

不过在少女的怒视下，骑士还是把已经涌到嘴边的询问咽了回去，眉眼也温驯地垂下，

“还是您先说吧。”

多亏了刚刚那几次撞车，艾德琳失去了纠结的耐心，直接脱口而出，

“你到底为什么生我的气？”

【……什么？】

骑士一脸讶然，他眼看着少女先是无意识地咬住下唇，似乎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接着又竭力以平静的口吻继续问道，

“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都记住了，以后我……我做事前会好好考虑的……”

“所以——”

“抱歉，请您等下——！”

连迪卢木多自己也不清楚，他为何突然要打断少女后面的话。

分明做出了如此不合礼仪之事，骑士却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上前一步，身体几乎是已经贴到了床边。阳光投落在他身后，产生的影子几乎要将艾德琳整个笼住。

哪怕是背对着阳光，迪卢木多那双蜜金色的眸子却也同等地闪动着，他开口，声音因压抑而显得那样低沉，

“您方才的举动……并不是因为厌恶我吗？”

艾德琳向来不习惯和别人有这么近的距离，但骑士古怪的问题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少女一时没有来得及退后，只是拧起秀气的眉毛，奇怪地看着他，

“方才……？什么厌恶？你在说些什么怪话，我才没有——唔！！”

银色的瞳眸忽的一颤，接着又因无法理解状况，无措地开始涣散：

【——欸？欸？欸？？？】

刚刚的阴影忽的彻底将她笼罩，接着，又穿过了她。失去了遮挡物，阳光落在了少女的脸上，传导过来微微的热度。

可比这更不容忽视的，是突然感知到的，将她包裹住的柔软热意。

——那是非常温暖的，切实属于人类的温度。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啊，何其蠢笨……居然引起这场毫无必要的误会，我该向吾之主君道歉才是。】

骑士敛下眸子，叹息着低下头，原先的苦闷忧郁此刻皆已从他的脸上拂去——迪卢木多伸出手，就这样珍而重之地抱住了艾德琳，动作轻柔温和到了极致，仿佛少女不过是一块触之即碎的玻璃。

两人体温相融交缠，银色的卷发丝丝缕缕地挂在了两人的身上，一如那将他们束缚在一起的命运织线。

【……】

许久未被人抱住，艾德琳反应不及，只是呆愣地僵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她耳边不断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然而停摆的大脑却已无暇分辨这混乱的心音，究竟该是属于哪一方的了。

无措之际，骑士那讨厌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一时间居然盖过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耳鸣，

“请您安心，我迪卢木多从来没有生过您的气，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他声音里含着惹人懊恼的笑意，

“——就算有，那大概也只是因为……太过担心您的安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