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在端水这点上始终十分贴心的骑士,小心翼翼搀扶起病弱的少女。看着她皱着眉,小口小口喝了些晾得正合适的温水后,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精神,迪卢木多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里竟跟着升起仿佛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虽然头还是很晕,但大小姐那挑剔的习惯几乎是刻在了骨子里似的。
艾德琳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裙,又简单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忍耐般的无语神情:
“……Lancer,这是哪?”
迪卢木多很诚实地回答:“是医院。”
“……”
艾德琳脸上的红晕一时不知是病得还是被面前的直男从者气得,
“傻瓜!我脑子又没烧坏当然知道这里是医院了!我是问你这是什么病房!”
——居然就这么让哪怕在魔术师中也算得上是贵族名门出身的她睡在这种质地的病床上!这个白痴骑士!这是何等愚昧的失职!!!
··
在就算生病也不改大小姐脾气的艾德琳发飙以前,敏捷A+的骑士紧急去找了值班医生,在对方那不知又脑补出什么的微妙调侃的表情下,及时地将过夜点改到了高级单人病房。
即便如此,烧得晕晕乎乎的大小姐脸上的表情仍算不上满意,她挑剔地拍了拍床铺,发出了软绵绵的抱怨,
“这样硬邦邦得根本没法睡人嘛……”
“抱歉,条件有限,还请您今夜先忍耐下吧。”
“不要。”
……?
不管是声音态度还是这股气势都实在是出乎迪卢木多的意料之外,让他一时忘记了礼节,以茫然的眼神抬头看向少女。
“我说不要。”
少女难得重复了一遍,脸颊因为抗拒而微微鼓起,像猫一般眯着眼睛冲他哈气,
“没照顾好我是Lancer的责任吧?白天在那里信誓旦旦花言巧语对着我一顿宣誓效忠,结果事到如今,居然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要求我要适应这糟糕的住宿环境——到底我们两个谁才是御主啊?还是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骑士道,就是要让高贵的女士就算生病也得睡在这张又小又破的床上?”
这……
尽管少女的指责显而易见更多是迁怒之举,但骑士的面上依然浮现出惭愧不已的表情。
蜜金色的眸子黯淡了下去,
“您教训的是,这是在下的失职,实在是羞愧难当。”
“只是吾之主君啊,为了您的健康着想,今夜只能委屈您暂行歇宿在这里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物件能让您今夜过得更加舒适,我现在就去为您返回酒店取来。”
“唔……”
艾德琳努力转动着自己混沌的大脑,结果当然是无用功——不知道是否是故意的,骑士用的敬语实在是太多了,绕得本就神志不清的少女一个晃神,居然就这么忘记了刚刚自己还在生气。
于是在毫无理智约束的情况下,少女仅凭那骄矜的本性开口道,
“……要换洗的衣服,还要玩偶。”
“是。”
骑士自然是对主君的命令言听计从,不过离开之前,他似乎是想起什么,又确认道,
“您需要哪些玩偶呢?”
这次少女回答得就不假思索了:“独角兽,海豹,还有粉色的猪。”
……不,猪这种不可爱的动物还是算了,他印象里床脚那处还放着一只仿佛白菜与狗结合一般的奇妙抱枕,既然如今少女的头脑不太清醒,用那个代替想必也是一样的。
同“野猪”这类的生物可谓是一生之敌的迪卢木多一边在内心无情地盘算着,一边站起身,绕过白色的床,走到了病房的窗边。
“……迪卢木多。”
出乎意料的,少女在身后呼唤了他的名字。
——既不是“Lancer”,也不是“白痴骑士”,仅仅是他的名字。
骑士惊讶回头,脸上的神色几乎算得上空白:
“主君?”
“……没什么,”
然而少女并没有看向他,无光的眼瞳虚虚落在了某处,大概是发烧的原因,连带着她的耳垂都染上了红晕,
“——早点回来。”
几乎是在理解这词句内的含义的瞬间,迪卢木多那双蜜酒般的瞳眸被点亮了。哪怕身形随着灵子化的瞬间化为无数金色光点飞散,那满含喜悦的应答之语也仍然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是,Master。”
“……”
眼看着从者消失,又感受那股魔力波动快速离去后,艾德琳的身子晃了晃,骤然跌落在了硬邦邦的床铺上。
“唔,咳咳咳——”
清醒的代价,自然是更加直接的疼痛感与躯体反应。
艾德琳下意识地用手掩住自己嘴巴,以此压抑住撕心裂肺的咳嗽——她几乎是要将自己的肺也一并咳出来了。内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挤压作了一团,连带着身子也因这剧烈的疼痛感而蜷起。少女颤抖着,那只没输液的右手下意识攥住了床单,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并不坚韧的布料硬生生地扯破。
等到好不容易熬过这一波疼痛后,艾德琳只觉得耳鸣得厉害,一时之间,视线短暂地失去了焦距,眼前的景物随之分崩离析,化为无数个黑色的波点。
她倒在床上,费劲地喘息着,仿佛每一次的呼吸都已是竭尽全力。
居然就这么把她带到了医院……那个笨蛋servant,魔术师的高热怎么可能跟普通人一样。
清楚自己除了疲劳过度之外,主要还是因为先前给Lancer制作魔术礼装时,一个头脑发热消耗了自身过多的生命力,艾德琳默默地捂住头,发出了很大一声叹息。
算了,毕竟是自己自作自受在先,那家伙也是出于好心,这次就原谅他好了。
不过,这位热血骑士先生,要么向来正大光明惯了,亦或是过于焦心忘记了如今的冬木市是怎样的状态,一路没做任何隐匿所带来的波动,恐怕会招来不少使魔。
还没开始战斗就被其他组知道她把自己折腾得住院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丢人了,简直事关自己作为魔术师的名誉了!
“……”
在床上仰躺着,安静注视着洁白的天花板,艾德琳的瞳眸也跟着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虽然当时意识不清,但她大概还是记得,自己应该是被这里的医生抽了三管血来着……倒也正好。
艾德琳低咳着,顾不上胸腔和喉咙内火烧火燎的疼痛,闭上眼睛,伸出右手,屏气凝神寻找着自己的血样。
无形的魔力化为虚线,游走在医院的每个角落内,终于在大概算是采样室的位置,精准捕获了血液中同源魔力的共鸣。
找到了!
艾德琳目光一凛,指尖微动,黑暗之中原本封存于试管中的血液瞬间如有自我意识一般沸腾起来,连带着容纳其的玻璃器皿也随之颤动,最终猛然爆裂开来——
血液相融,接着化为游蛇,在走廊内诡异地蜿蜒着向病房潜去,所行之处居然没留下半点踪迹。
夜风寒凉,故而迪卢木多走前特意关好了窗户。奈何少女并不领情,她冷眼看着自己的血化为活物,重新推开了窗户后,先是像蛇探出洞口般地在夜风中摇摆着张望,接着似乎是捕捉到了猎物的踪迹,倏地一下消失在了空中。
感受着医院周围不断消失的使魔,少女空洞的眼瞳冷得几近凝冰,嘴角却扬起畅快到病态的笑意。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无处不在监视自己生活的虫子。若是能趁这个机会将它们全都消灭个干净倒也不错。
感知范围内最后一只使魔也消散了,艾德琳终于松了口气。
心念一动,猩红的液体瞬间如焚烧般地在黑夜中爆过一缕刺目的火光。接着,所有的痕迹就这么飘飘然地消散于空气内,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艾德琳将手臂横在额头,声音低得近乎蚊呐:
“……头好晕。”
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困倦一时压盖了疼痛,仿佛连带着自身情绪也隔了层薄纱一般朦胧。
在意识抽离躯体之前,她忽然心念一动,接着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夜风与月光间穿过,又无声而缓和地落在了室内的地板上。
——这笨蛋回来得可真是时候,自己才收拾好他惹来的那些烂摊子。
艾德琳将脸半埋如枕头中,听着骑士疑惑又懊恼的自语:“我离开前明明应该是关上窗户的……”时,忍不住低低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