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云影横空,参差错落,高挂银月从天际倾洒而下。庭院寂寂,魏玠悄然进屋就瞧见宇文瑾负手立于窗前,思绪深深。
“大人,府中五千亲卫均以安置妥当,尽可放心。”魏玠抱拳,轻声说道。
少倾,只闻室内响起一声长叹。
宇文瑾回神,来到回纹长案前静静凝视着案上摆放着的一叠信札,上面一应记录他离开长安后,皇帝的起居行程以言行记录。自他接掌北周朝政,任为大冢宰后,对待自己这位堂弟仁至义尽,只要他好好扮演着皇帝角色没有痴心妄念,他会让他终其天年,受后世子孙瞻仰供奉。不过,眼前瞧着宇文晔并不满足于此,这朝中多少人对他疾之如仇,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奈何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阿攸还是在府衙起居办公吗?”宇文瑾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道。
宇文攸是宇文瑾长子,眼下在兵部供职。侧室夫人所出,虽是庶出可也算长子,因此对其寄予厚望,要求自然严厉了些。父子二人素日见面少,一碰面也只论君父臣子,鲜少流露出父亲的慈爱,因此两人关系不算融洽。
“大公子近来公务繁忙,已有一月不曾归家了。前几日听夫人还念叨过。”魏玠垂眸,想了想又试探问道:“是否要属下将大公子召回?”
“不可!”宇文瑾厉声否决,“今夜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必定会传到宫里。料想宇文晔也翻不出大浪来,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即可。”
“那明日大人进宫,属下随行。”
“魏玠,明日我一人入宫即可。”宇文瑾抬眸淡淡掠过他一眼,“你留在府中,以应万变,替我护好阿攸和阿宁!”
“大人独自前往,属下还是觉得太过冒险。”
“我这个堂弟,从小便是庸庸碌碌、唯唯诺诺,如今看起来却是个有主意的了,我倒有几分期待,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说到此处,宇文瑾眼底嘴角皆是嘲弄讥笑。
夜风徐徐,虽有浮云错落,弯月挂天,却并无半点星子。风中夹着一丝躁意,气息也变得冗沉,呼吸间不觉得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翌日,午后一阵狂风大作,碧玉枝头乳白花瓣纷飞似雪,空气中弥漫起一层濡湿,黏黏腻腻的,总让人心情不畅。
宇文宁端坐在书案前,正静心习字。
风吹散了微微合上的窗扉,刹那间长案上信笺长卷随风乱飞。瞧着漫天飞舞的纸张,少年惊呼一声,连忙起身将窗门紧闭,室内顷刻又寂静下来。他弯腰将信笺一张一张拾起,叠好置于桌面,正欲提笔却察觉方才慌忙关窗之际,笔上青墨早已将纸面洇染透了。
少年叹息一声,将笔随手一扔,今日不知怎的始终静不下心。
“孙管家?”
“小公子,何事?”孙诚在室外问道。
宇文宁移步来到院中,瞧着院外蕉叶婆娑作响,叹道:“这天,看起来像要下雨了。”
孙诚侧首,望了望,点头:“是啊,天色都沉下来了。”
“爹爹一人进宫,若是下雨了,怎么办?”少年眸光悠远,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身边的人。
长乐宫,仙居殿内。
大殿中央鎏金莲纹银熏炉内袅袅沉水香缓缓弥漫开,因太后冯氏卧病喜静,殿内只明了几盏烛火,窗扉紧闭半点风声也没漏进来,只听闻水晶帘微微晃动,发出珠翠激荡的清响。左右两侧摆绢制画屏,鹿鹤长春的画作倒和仙居殿分外应景。
朦胧绡纱内映出冯氏病弱的身影,半倚在贵妃榻上,檀竹在一旁持扇轻轻上下合动。
“檀竹,二郎和阿瑾何时过来?”冯太后靠在软枕上,提了些力气开口。
檀竹瞥了一眼角落的漏刻:“正是这会儿呢,太后不妨小憩片刻?”
话音刚落,殿外响起了一阵嘈杂话音和零散的脚步声。
“兄长离京多时,阿娘病中常和我念叨起,兄长何时归家,想念得紧。”
“听闻婶婶病重却不肯服药,可有此事?”
皇帝叹息:“今日正是为了此事,兄长可要好好劝慰阿娘。如今,我的话是没什么用处了,老人家病中挂念兄长,或许会听。”
须臾,殿门处两道身影踱步走进大殿,正是皇帝宇文晔、大冢宰宇文瑾。
“儿,拜见阿娘。”宇文晔伸手长揖。
“阿瑾给婶婶请安。”宇文瑾连身跪拜在地,看起来格外恭顺。
纱幔后的身影动了动,冯太后右手握着丝绢掩面咳了几声,朝宇文瑾招了招手:“阿瑾上前来,我有日子没见你了。”
宇文瑾起身移步来到水晶帘前,恰好此时殿外席卷过一阵狂风,将珠帘吹得四处乱坠,好似珠玉落地的清脆声响。宇文晔拧起眉头,面上浮起不悦之色,狠狠斜睨了寒阳一眼,垂首站立在一旁的寒阳瑟缩了一下,又连忙上前将大殿门扉紧闭。
檀竹会意,朝殿内取来一把梅花凳,屈膝道:“冢宰大人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