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行事一向乖张,自己琢磨不透也懒得深思,江绪淡淡瞥了他一眼,见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抬手朝左前方指了指。顺着手指方向,远处草灌丛中一抹棕黄色正晃动,发出窸窸窣窣声响,定睛一瞧,是只獐子正低头临溪饮水。
但见他悄无声息地抽出一支箭羽,搭在弓弦,轻巧拉开,弓弦紧绷,锁定目标后箭矢如流星般划破长空,一声尖啸,锋利的箭矢准确射中那只獐子要害,猎物倒地挣扎着抽搐了几下便安静下来。
身后跟着的侍从瞧见了连忙上前拾起,惊叹道:“慕容公子好箭法!”
慕容兰侧首望着江绪,轻柔开口:“雁卿,我看此时教你射猎最好!”
江绪握着缰绳的指尖不由自主收紧,骤然回忆起在慕容氏旧邸后山学习射箭那次仍是心有余悸。他惶然四顾,竟又是在这样一片山林,关节处被攥得泛起青白。
慕容兰似乎并未察觉出身旁之人唇色尽失,浑身散发出冷冽气息,不待少年回答突然纵身跃起落到江绪身后,欺身上前手掌覆上那冰凉的手背,双腿狠夹马腹,骏马随即在林间驰骋起来。
江绪身躯微震,后背紧贴着那人胸膛,涓涓暖流透过衣物从四肢蔓延,暖流无声无息灼烧着这颗漠然的心,他急速喘息着,怫然道:“慕容兰,你松开!”
听闻江绪直呼自己姓名,他心头泛起异样情愫,嘴角噙着笑:“骑射时忌分神,战场瞬息万变,若是走神,恐会危及性命。”
江绪尝试着挣扎,可身后这人将自己紧梏于怀,双臂更是强悍有力动惮不得。
“别动,有猎物!”慕容兰在他耳畔低声道。
几只灰毛野兔在草丛站立,竖起长耳,机警地四下观望。
慕容兰从箭筒里抽出箭羽,扶住江绪的手握住长弓,将箭矢搭上弓弦,沉稳开口:“静心凝神,瞄准目标,拉弓、搭箭、松开!”
紧绷的弓弦骤然松懈,发出阵阵嗡鸣。
可惜,这一箭在射出时,江绪小臂轻抖,因此射偏,反倒把那群原本机敏的野兔惊得四处逃窜。慕容兰顺势夹紧马腹追了上去,只见他眉宇带着凛冽寒意,如鹰隼般的目光紧琐着猎物,对江绪冷静说道:“别急,再来!”
江绪只觉手心微微发麻,如木偶般抽出长箭,慕容兰瞧出了他的失神,捕捉到他内心脆弱与恐惧,握住少年的手掌不由得加重了力道,声音却极尽温柔:“射箭时不要想其他。”
他尝试着独自拉开弓弦,眸光盯着前方奔跑的野兔,指尖紧捏着箭羽蓄力,正要松开的刹那眼前被一片血红笼罩,耳边是混乱的刀剑声,转瞬宛如陷入无边黑暗,所有力气都被抽离。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他寻找着一丝可以抓住的希望,却发现指尖早已僵硬,弓箭从手中跌落,平静心湖在此时掀起惊涛骇浪,无法平息。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慕容兰语气里带着几许慌乱,伸手轻抚着他微弓的背脊,唯恐他向上次那样骤然毒发。
身后随行的侍从看出了端倪,隔在远处不敢再靠近。
江绪一手撑住马背,一手愤然拂开他的手臂,微微侧首回眸怒视着他,眸光如利刃刺痛了身后之人的心:“你为何一定要逼迫于我?”
无形中好似被攫住了心脏,慕容兰怔愣道:“雁卿,你误会了,我并非逼迫,只是想帮你……”
“帮我?”江绪冷森森地笑,“你自认为足够了解我,总是自作主张地帮我,却从未问我需不需要。你以为施舍一丁点儿温情,我便会为之动容,毫无顾忌地敞开心扉。说到底,你和那些人别无二致,只不过你愿意花费点时间精力,筑一个谎言织成的温暖巢穴诱使我陷进去,在你们眼中,我与秦楼楚馆中人有何不同,不过是任人随意亵玩折辱罢了。”
眼前的人,那双漂亮的眼睛那么冷,嘴里说出的话更让人心如死灰。
原来,一个人被兜顶的绝望覆灭竟只在一瞬间,他眼眶里的光熄灭了,低垂着头不再看他,悄无声息拉开了两人之间距离,语调苍白地问:“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是我说得不够明白,还是慕容公子愚钝至此?”
一字一句,犹如一把钝刀在身体肌肤上反复划割,来回拉扯。
宁州城遇袭受伤是你漏夜去请智仙大师到远岫小筑替我治疗,日夜兼程赶到云中军营后也是你心细,发觉我伤口撕裂让彦亭夜里送药过来,你担心我的伤势故意婉拒七殿下射箭的邀约……
雁卿,如若这一桩桩,一件件只是机缘巧合,那我们相处这些时日又算什么?可我方才明明从你说的那番话里听出了苦衷,听出了难言之隐,然而留给他的只有沉闷的马蹄声,以及纵马远去的那抹背影。
他望着那抹背影才深深觉得,也许自己从未真正的走进过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