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兰抬头,眼底露出一丝决绝,一字一句道:“奸佞宇文瑾把持朝政多年,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挟天子,令百官,其罪当诛!”慕容兰顿了顿,咬着牙冷声道,“家父家母四年前被逼自尽,丧命于他手,自离开长安那日起我便立下重誓,定要诛杀此贼,告慰双亲在天之灵!”
“慕容兰!住口!”宇文盛眉心不可遏制地跃动几下,大喝了一声,“此等犯上狂悖之语今日在我面前说说便罢,若被有心之人听去,你以为,你还能安然离开这里?”
少年虽是跪拜于地,脊背却依旧挺拔,如巍峨青山。
厅上那张脸,多年以来在噩梦中反反复复浮现,窗外堆积的一顷夜色此刻盛满在那琥珀色浅瞳,愈发幽深,渐带杀意。厅内那一线沉水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四周,恰如此刻有些压抑晦涩的氛围,然而当他再度抬眸时,目光已然清朗,沉静开口:“难道在王爷心中不这么认为?若论功勋,宇文瑾如何能与王爷相提并论,若论亲疏,王爷乃太宗皇帝血脉,如何轮到他宇文瑾来把持朝政?难道王爷就当真甘愿雌伏,屈居其下?”
“慕容兰,你放肆!”宇文盛脸色涨红,怒斥道。
少年傲骨嶙嶙,丝毫不怯,讥笑:“还是说,王爷蛰伏良久却在最后关头退缩?可惜,双亲之仇不可不报,望王爷成全!”
此话一出,宇文盛在心底暗自松了口气,长长叹息一声,才踱步上前虚扶起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你有此抱负,彦兄也能瞑目了。当年若非受宇文瑾胁迫,我断然不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你倒是个明事理之人。只是,宇文瑾官至大冢宰,势力盘根错节,手握南衙、州郡兵权,谈何容易。”
“若要正面真刀真枪拼杀,必定是不成的。”
“你心中有主意了?”宇文盛拉着他一同坐到了自己身旁。
“宇文瑾为人谨慎,又生性多疑,只有让其卸下防备,方可一击致命。”
“说下去!”
慕容兰点点头,继续道:“若要成事,恐怕还得圣上和太后配合。在宇文瑾心中,早就将圣上视作提线木偶一般,不过是他操控朝局的傀儡而已,并未放在心上。且太后年衰多病,宇文瑾重孝道,自然是能轻易让其卸下心防的。”
宇文盛忖度着,良久才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屋内一点青灯如豆,庭院中犹可闻清风拂过林叶,檐下月影重重。慕容兰将暗杀一计娓娓道出,宇文盛听后,颇为赞赏。
“宇文瑾毙命,南衙便是一盘散沙,都督原本任职于南衙,届时振臂一呼,旧部自当追随,再联合申将军的北衙羽林卫,恐怕谁也不是对手。”
宇文盛挑眉,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兰公子如何能确保暗杀一计会成功?需知宇文瑾的功夫并不弱,且生性敏感多疑。”
“即便不成,都督在宁州训练的这支骑兵劲旅,或许也能派上用场?”
“好你个慕容兰!”宇文盛猛拍桌案,似怒非怒,偏生脸上竟还挂着一抹难看的笑,“不愧为慕容将军之子,数年不见,公子便是青出于蓝了!”
慕容兰心知自己窥破了宇文盛暗藏的秘密,惹恼了他,只是这人碍于大局不好发作,只得演这出戏,却演得十分蹩脚。
“都督谬赞,不知都督认为,我的筹谋是否可行?”
宇文盛拾起案上纸笺,借着火光将密信引燃,径直盯着那信纸一点点化作灰烬,焰火倒映在他那双被权欲侵蚀的眼里,弥久不散。沉静半晌后,那人才缓缓开口:“自然可行,兰公子,我们拭目以待。”
“那我便祝都督,马到成功!”
星子点点,窗外翠柏盎然,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公子!”耿葭在府门外瞧见慕容兰出来了,跳下马车迎了上来。
慕容兰轻轻嗯了一声,登上马车。
“你没事吧,公子?”耿葭在帘外驾车,担心问道。
“能有什么事儿,公子我好着呢。”
“那事情可谈成了?”
慕容兰长吁一口气,后背无力地靠在车壁上,说道:“我这边谈成了,还不知林朔那边怎么样。”
“哦。”
片刻,一件素色外袍从车内扔了出来,随意搭在车驾上。
耿葭听见响动,回头一看,疑惑道:“咦,公子怎么把外袍脱了,更深露重,小心着凉。”
“脏了。”半晌,车内的少年才开口。
耿葭捡起那散落一旁的外袍,细细查看了一番,眉头皱得更深了:“公子,我瞧着这衣裳明明是干净的,哪里脏了?”
车内寂静一片,只听得车轮的滚滚之声。
“人心脏。”
少年双眼沉沉地阖上,整个人靠在车壁看起来分外疲乏。他脸颊微侧,眉目疏淡,长睫垂下了一层阴翳,犹如水中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