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卫内所设各点并无问题。只是,这都督府内是何境况,你我便不得而知了。”慕容兰悠悠地开口,继续道,“我看,还需一名稳当之人潜入官邸,我们方可便宜行事。”
听他提及此事,林朔脑中立刻浮现一人,思虑再三才问道:“公子认为,钟琪如何?”
“钟琪?”慕容兰笑了笑,挑着眼梢,“他是你一眼相中的人,你又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这人,我倒是见过几次,言行沉稳,还算可靠。”
林朔略一颔首:“事不宜迟,明日便可着手安排此事。”
两人简单用了些饭食,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从酒肆出来时,天边微蒙万丈霞光早已消散,景泰蓝的天愈渐深重,像是混着一团墨色,一点一点洇开晕成了鸦黑。林朔辞别了慕容兰,前往燕云卫所,而他则独自一人策马折返栖梧山。
抵达般若寺门时,灯火点明,月正东升,慕容兰系好马后正兀自穿行过游廊朝山上行去。才行至半程,便觉有雨丝坠下,他驻足仰头,探出手掌,借着月色瞧见一缕缕细如花针的透明银线绵绵落下,没过多久掌心被雨水润湿,正当他打算加快了脚上步伐时,却瞥见蜿蜒山道上竟有一抹白影,那人身形单弱,宽大的袖袍在晚风中被吹得翩飞,好似一不小心连带着整个人都会被这风卷而走。
慕容兰凝眸细看,这才辨出那人并非别人而是多日不见的江绪,心下不安,他也远远跟随在少年身后,一探究竟。
绵绵万缕,脉脉千丝,抛洒于大地,山路变得湿滑并不好走,只瞧见少年的身影在摇晃中艰难前行。好不容易行至山顶,他担心被江绪察觉只得暂避于树干后,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么晚了,他独自一人上山做什么?为什么裴雍没有跟在身侧,亦或是他刻意避开了裴雍?正当他思绪凌乱之际,江绪倏然迈步朝山崖前行,整颗心霎时在胸腔开始狂跳不止,临近断崖,那道白影又适时停下,慕容兰方才紧蹙的眉心才逐渐舒展。
天边是层积铅云,对面是千叠翠微,一袭襟袍胜雪的少年立于山崖前,衣袂随风飘举。江绪半垂着眼,凝望着深不可测的崖底,若是再往前几步,便可粉身碎骨,一了百了,思及此处,他摊开紧握的掌心,端详着安静躺于掌心的那枚月白平安扣,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当他伸出指尖想要触摸浮于玉面的幽幽华光,岂料狂风大作,玉扣随风卷走,他几乎是下意识扑过去抢夺即将坠落崖底的玉扣,然而于无声处一道星郎色身影从树后迅疾跃出,飞身上前死死拽住他的手臂将其拉回崖岸上,两人喘息着,一齐摔落至湿滑泥地上。
星光暗淡,凛风吹碎,一白一蓝,跌坐于地,久久不语。
“你就这么想死?”
江绪收好玉扣,似乎还未从方才惊魂一幕中回过神来,只觉得被他拽过的手臂隐隐发痛又生寒,明明是自己一向体寒那人的手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肌肤表层竟比自己还要凉,只不过这话语更是凉透人心。
他微微侧目,慕容兰恰好瞧见他的脸庞,泛红的眼眶,一潭死水的眸光,惨白的双唇。此时,慕容兰又在心底深深懊悔,可方才自己实在气极,才脱口而出。
“那你呢,为什么每次都能碰见你,还是说慕容公子有跟踪窥探他人的癖好?”江绪也疲于解释,顺着他的话回怼。
听得江绪此言,慕容兰反倒舒了口气,这样的情绪波动于他而言实在珍贵。
“今日从宁州城内折回时撞见公子正朝山顶走,一时好奇便跟了上来。”慕容兰兀自站了起来,又俯身拍了拍袍摆的泥垢,“碰巧罢了,江公子不必多想。”
江绪从泥地上慢腾腾地站起来,山头春冷,细雨不断,冻得他的肤色愈发冷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慕容兰自然瞧见了,加之方才触碰到他的外袍早被水丝浸润,遂解下披风,脱下自己尚未湿润的外袍罩在他肩头御寒。
江绪哪里料到他会做此举,略一吃惊,回头望向他时,正巧对上灿若明星的笑眼。
怔愣了片刻后,他才收回视线,取下带着暖意的衣袍递还给他,低声道:“多谢,不必了,慕容公子还是自己穿上吧。”
慕容兰见他要走,快步跟随:“不如,我送公子回去?”
他本是想再度回绝,可明明方才拒绝过那人的好意,他怎会三番五次令自己陷入难堪境地。江绪淡淡瞥了他一眼,慕容兰见他一言不发便当作默认,跟在他身侧,两人并肩而行。
山谷迷烟,风摇叶坠,满目群芳任这漫天烟雨滋润,好似要在暗夜中争相释放出馨香。
“江公子这几日胃口不好,仿佛清瘦了些。”
“是么,慕容公子倒是观察入微。”江绪淡然应了一声。
慕容兰只当听不出他话里浅淡的冷意,继续自顾自叮嘱道:“你身子弱,今夜又淋了雨,回去让彦亭煮壶姜茶御寒,再以热水暖身,捂上被褥睡一觉。”
“多谢。”江绪只不轻不重回了两字。
直至抵达踏莎馆,江绪也不曾多说一句,简单辞别后便兀自关上了门,慕容兰站在檐下,盯着紧闭的院门,只觉浑身实在是冷。
春夜冷,人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