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散尽。
皇城春日树枝刚发芽的时候,卷耳作为孙家义女,在宫里留待选秀的旨意,由小宇子送到了都云殿。
这是一座离青鱼殿很近的宫宇,过完年卷耳就搬进这里了,这也是日后她会住下的宫殿。
成起润把含情和脉脉都指给了她,三人领旨接下,卷耳看着上面的旨意,文字,自是欣喜。
虽不是真的孙家女,虽不知如此周章,需如何打点费事,但成起润要给。
她现在有了名义上的父亲,母亲,有了自己的家族,还有了自己的姓......像她们这样的宫女何曾有姓,便连“卷耳”二字,都是偷来......是曾经南宫来过一位夫子,念过的一首诗经。
里面有“卷耳”二字,她不知是何意思,但她牢牢的记住了这两个字。
而她那会儿被教养她的崔嬷嬷叫作......叫作。
叫作母狗。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不喜欢,不喜欢,提也不想提......
如今好了。
卷耳用力捏着那道明黄圣旨,孙家是和林家一派的清流人家,虽近几年在朝廷不活跃,可孙家生养了一位好儿孙,在此次对战外族中奋勇杀敌,被成起润重用,如今成了镇守北疆一域的副将,孙小将军是成朝历年唯一一位堪堪成年,便担此重任的少年武将。
而自己......她是孙家的女儿,是这位少年武将名义上的姐姐,她叫孙朝汐。
她有名有姓,孙朝汐——
卷耳敛下心神,含着笑意,多谢了宇公公。
小宇子却似是皱了皱眉,随即也笑意淡淡道:“姑娘不必客气。”
他对卷耳行了个礼:“青鱼殿还有事儿,奴才先告退。”
卷耳道:“宇公公,你能帮我找些东西吗?”
小宇子点头:“姑娘吩咐。”
“几味药草即可。”
她如今虽有家族,也有成起润的宠爱,但到底暂时,名不正言不顺,不是正经主子,更是从未见过孙家人,沾亲带故也不实,许多事还是得劳烦他人。
小宇子依然应下,卷耳把早已写好的药草单和所需银两,封在一起给了他。
小宇子顺手一掂,表情微凝,没说什么,只收好藏于袖中,又朝她行礼,而后退下。
不需谁说,这些日子,卷耳也能察觉到小宇子对她态度的微妙变化,如果说比之从前多了恭敬,少了亲近——
她更觉得小宇子对她依稀有些旁的,说不清的情绪。
绝对不是善意,但也......不太像是恶意。
小宇子离开后,她们三人进了偌大的都云殿,都云殿里装潢的温馨明亮,也是宇公公找人操办,指派的一宫太监宫人也丝毫不见紊乱。
一切打点都很妥善。
一切等待都很值得。
含情上前把旨意收好,脉脉则是看着卷耳:“卷耳,晚膳咱们吃什么呀?皇上待会儿也要来,要不咱们先做几碟糕点如何!”
她边说边报出了几种点心名以作参考,又苦恼的觉得这些好像最近都重复了,特别是——茶团。
又想了想,没开口了。
卷耳淡笑一声,成起润每晚都会来看她,也会陪她用膳,连带着脉脉过年这些日子来,躲在小厨房里,胖了小一圈。
含情收好了圣旨,这时道:“脉脉,不要说话没大没小的,该叫姑娘才是。”
卷耳道:“无妨,我们都是姐妹。”
含情道:“那也不能失了礼数,姑娘马上就会是娘娘了,听了让别宫人笑话。”
卷耳继续笑了笑,没再答,是,马上就要成娘娘了,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只不过,虽是入了选秀之册,虽是快有了名分,可选秀也不止她一人。
她作为孙家女入选,可在其他宫里,陆陆续续也住进了旁的女子。
都一齐等着一月以后的那场选秀。
这是她的机会,亦是旁人的机会......所以她一定要抓牢了。
-
成起润在傍晚时分踏着春日晚霞进来,彼时卷耳正在殿门口等候迎接,和她一道的还有都云殿一干宫人。
平日都是她和含情,脉脉一同迎接,成起润也不喜那么多规矩,宫人,但今日得了圣旨,都云殿一干人都需得谢恩。
成起润今日似乎心情很好,进来一直笑盈盈的,仍旧免了礼数,在天边炽热的火烧云下,牵起她的手,他们轻轻扣着的手背,也被晕起了一团天边的红晕,这样进了殿。
等膳食摆上,吃了几口,卷耳发现他还是笑盈盈的。
“皇上,你怎地......这么开心?”
而叶寻溪眉眼俱弯,不知如何接口,他能说他也不知么,明明今日朝廷才上报,两广有人起事。
也早有无数封折子,密函,报贪官,刁民,祸乱,在这些新旧年,不停重现。
这个国家,似乎每日都那么多事。
他拿了一块茶团:“就是想着能吃你这的茶团,朕开心。”
他这个“朕”,彷佛近来说的越来越顺口,叶寻溪慢慢吃了一块,把“朕”憋了回去,才道:“我晚间还有大臣要见,今晚只能略坐坐就走。”
卷耳也笑:“皇上也未曾在我这留过长夜啊。”
这话一出,对面人脸色红了一红。
最近这些日子,成起润虽依然对她规规矩矩,但到底两人偶尔会同处一室,下雪的那些日子,怕她鞋湿,成起润还抱过她上床,大抵名正言顺,做起这些事来,成起润只脸红,行动却不迟缓。
他还在床前明火烛光间,念过那些上古的神仙故事,只是成起润不念那些结局不好的,总念些有头有尾,有始有终的故事。
这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在满室烛火中,卷耳看着他,这样想过。
这厢成起润脸红了片刻,才道:“长夜......这......我......朕先去忙了。”
卷耳笑了起来。
-
一月的日子很快到了,四月里的皇城除了不萧条,处处绿叶柳枝外,依然没有红花。
唯一的红花,是秀女们。
卷耳一番梳洗打扮后,换上了明媚的宫装,任由含情在她脸上一番涂抹,她眼神瞥到妆台上一瓶白瓷,这是用小宇子找来的药草勾兑的药粉。
是用来治——身上的伤。
那些提醒自己,曾经被凌|辱过的痕迹。
她身上的伤这些年一直将养着,只不过曾几何时,一边养,一边伤,没用。
之后,她知晓成起润处境不明,想着到了青鱼殿,一边图谋,一边慢慢养伤。
可在青鱼殿的日子太穷了,根本用不起这些昂贵的药材。
也几乎未曾料到成起润会如此快的,对她有心思......
因此,身上的“伤”,到了这个关卡,没好全。
她看了一会儿,轻轻皱眉,闭上眼。
选秀比想象的磨人,一顿折腾,一同入殿选的有五名,这五名里自然有内定的卷耳。
其余四位皆家族显赫,容貌出挑,卷耳是想多跟其余四位走动一番,凡进了殿选,几乎都能留在宫中,留在宫中,必定成为成起润的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