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嬷嬷却道:“耽误了皇孙你可负责!”
尖酸凌厉,太医终是沉默。
和沉默的成起润一般。
成起润每天日间依然得处理政事,大臣会来此见他,会有文卷每日送来。
也依然的,他们没有饭吃,皇后娘娘是仙女,她吃的很少,她也可自由进出。
可他们不能。
她和成起润的伙食依旧没变,依旧的白水清汤,偶尔给些茶叶,生米,怕皇上真饿死,小宇子也没来送过吃食了,青鱼殿也再无人前来。
他们仿若与这皇城里,失去了联系。
即便时有太皇太后“照拂”,即便时有大臣文卷,他们也像活在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孤岛。
好在大臣虽不敢忤逆太皇太后,但也会酌量给他们带一些御寒的衣物,甚至于卷耳收到过一盒治嘴唇干裂的药膏,她没问,她不傻。
也即便于,这里,还有皇后娘娘。
可怎地,卷耳也会觉得天地间,这纯白雪色间,只有她和成起润。
她和,至少此刻喜欢她的成起润。
她此刻,甚至喜欢的成起润。
如何不是喜欢,此刻。
这里只有他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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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的冬天席卷了每一处角落,后苑连草都不再有,冷的近日一吃饭,就得先给筷子解冻。
卷耳在亭台的露天小厨房做了简单的糕点,进了为了议事,更简单搭起来的小棚子。
这棚子不遮风,不挡雪,外围就糊了几层薄板,每每她还得和成起润找石头压着奏章,怕刮起风来,奏章会飞。
她把这黑乎乎,做工粗糙,几乎算不上糕点的食物放在案几上,没有保暖器具,食物从出锅始没一会儿就冷了,她低头看着,成起润已经抱着一摞长长的文书睡着了,没一会儿大臣就得来,他夜晚睡不好,白日又忙,只能见缝插针的补觉。
卷耳认得简单的字,是以匆匆一瞥,知道了和谈很顺利,也知道了这次战乱,除了邱家,更有一些有功之臣,里面不乏徐氏族人,大臣每每来见,也是劝导成起润一定要培养武将。
成起润自然知道,知道如今的风雪是谁给的,也自知,风雪中陪着他的人是谁。
她抬眼,在天地半露的风霜里看着这清瘦俊逸的少年,接着轻轻给他搭好披风。
而后把糕点放置好,自己慢慢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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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依旧风大,雪霜满地。
成起润出来的比平日晚,额间又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还有沙哑濒临奔溃的气息。
无论天气如何恶劣,太皇太后那边的折磨依然从未间断。
他也依然,和此前每一夜的折磨后,不在温暖的屋子里,而是出来,在这雪地里,一直陪着她。
而卷耳感动嘛?她是感动的,她甚至还会心疼这位皇帝。
可感动之余?她也会想,为什么在里面,在床上,不用吹风淋雪的那个人,不是她?
她一直会想。
成起润依旧在她身边坐下,如今他们各自也都有抵寒的外袍,而这位皇上似乎是身强体健,日日这样被折腾,被奏折掩埋,不得好眠,日日饿肚子下,也没有生过病,至多只是疲累。
没一会儿,他脸上潮热渐退,接着从袖中拿出先前她送去的黑乎乎的糕点,现下用了一层明黄色的软布包好,也没散乱一块儿。
而这明黄软布......是成起润用来拟旨意的圣旨!
卷耳愣了一愣,成起润把糕点全部敞开放在她面前:“这点心......你用什么做的?”
果然——他吃不惯么?即便她尽力了,吃着也没有糕点味。
“奴婢说了,皇上可生气?”
他只轻轻摇头。
卷耳答:“是皇上......喝剩下的茶叶。”
即便里面加了糯米,加了方糖,加了一切她能加的。
也不过是曾经肮脏的南宫,那吃不饱饭,胡乱添置的黑糊,黑馍,一锅乱煮。
即便她改成糕点形状,也入不了眼口。
成起润怔了一怔,点头,然后道:“这是我这一月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这倒是......
未曾料到。
卷耳木了片刻,淡淡笑了:“因为皇上,这一月,就没吃过别的。”
“喝了粥啊。”
成起润说完把黑乎乎的一团递在她手心:“一起吃。”
“好。”
说是一起吃,剩下的几块都是卷耳在吃,许是她也很久没吃过别的,她竟也觉得味道不错,明明小时候最嫌恶这个。
而叶寻溪在一旁扒拉了一根枯枝,在雪地里慢慢一笔一划写着。
他写了一个“月”字。
在飘雪下,那字形显得有些模糊。
他低声道:“卷耳,我有一个师兄,他......叫安载月。”
“安载月?”
叶寻溪点头:“我和师兄曾经约好,来日下山,先一同去江南。”
那里有烟花水泽,珍馐玉食,说好了一同考取功名,报效国家,而后,再一同去那梦中之地。
只不过,叶寻溪知道自己很难考中......便也口头诓师兄先陪他走一遭。
师兄是肯定能考中的,而他,去过想去之地,再回到家乡,“努力”打打渔,孝顺父母,不求什么出息,继承一下祖产......安安稳稳这一生便也值得。
只不过,如今多了一些别的,他转头看着卷耳,卷耳斯斯文捧着糕点,也看着他,笑问:“听说江南的点心做的极好。”
“嗯......你......”
他顿了顿:“你愿意跟我一同去吗?去......看看他们的点心,和那里......的文景。”
卷耳依然笑着,而心里却有答案,她如何会去江南,天下间,哪有地方的点心做的有皇城好。
又有哪个地方能比皇城的文景更为瑰丽。
但她点了点头。
她这一点头,对面的少年天子就那么看着她,仿若看着世间最珍贵之物。
眸光流转,异常明亮。
很多个瞬间过去,他才回过头,在风雪中加深了那个“月”字。
他突然有些急切,又有些悲悯地道:“等找到大师兄,我们三个......我们......我们......只有我跟......”
他终是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