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气氛不对,知道宝玉要挨教训,忙拉着莺儿等回避出去,叫屋里几人自己处理。
果然,宝钗皱眉道:“宝兄弟,你行事怎生这样糊涂。这些东西虽好,却是外头得来的,又经那些王爷、公子戴过,既叫你得了,你自己收着也罢了,怎能拿来转赠给我们?若叫有心人瞧了去,岂不有‘私相授受’之嫌?这可万万开不得玩笑,你还是快收起来罢,我们就当没有见过。”
宝玉自从东一件儿、西一件儿的得了这些,一心只想着留着好东西分送给姐妹们,倒没细想这些因果。
便是偶尔叫这念头冒上心头,他也马上安慰自己——
东西既已由自己得了,那便是自己的,再要转送姐妹们,则全然无碍。
他虽是这样安慰自己,却到底有些心虚。
此时经宝钗提出,他自觉十分唐突,立在当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把脸孔憋得通红。
姐妹几个看他这样,又都不忍起来,又怕激得他犯起那呆病来不好收场。
宝钗观其颜色,便有些自悔将话说得重了,要宽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叹了口气。
气氛正尴尬间,终是黛玉开口道:“你们不如听我一句说——二哥哥这事办得虽然欠些妥当,但本来他平常办的十件事里,倒也有八件是欠妥当的,如此也还是他的本色。”
听到这里,探春噗嗤一笑,宝钗唇角微勾,神色也松动了些。
黛玉看着几人神色,接着道:“既然知道他的为人,今日咱们且先揭过这个‘妥当’不提,且看他的一片心罢了。况且,咱们既选中了这几样东西,说不准冥冥中也是合了缘分,此时若再丢开手去,倒也生硬。好在咱们姐妹也不往外去见人,这些小物件儿或戴在身上、或收在房里,总是不会叫外人看见,便是认得它们来历的那些人,只要看不见,总归是无可挑理去的。”
黛玉说完,又将那碧玉竹佩拿起来,向宝玉笑道:“从此我只认此物是得二哥哥所赠,可不知什么‘梦公子’‘醒公子’的。他日若是事发,我只赖你罢了。”
宝玉忙道:“是、是。”
宝钗、探春本也不是爱钻牛角尖的拘泥之人,颇识变通,闻言相视一笑,也将手串、戒指重又拾起,都向宝玉道:“多谢以宝相赠,我们同林妹妹(姐姐)一样,若是事发,也是只赖你的。”
宝玉喜不自胜,将剩下的东西收拾起来,只道:“自然,自然,你们放心,我以后也省得了,以后不做这些糊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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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黛玉房中手足亲厚、和乐融融。
却说这边紫鹃、春纤等得了黛玉的指令,带着几个小丫头,分头一路将由南边带来的礼物送至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及众姊妹等处。
紫鹃和小丫头穗儿、蓖儿是一路,因前头送的太太、奶奶们各自都有赏,或是有赏钱,或是赏衣服,也算是满载而归了,三人开开心心退出来,一路说着话儿,兜兜转转来到周姨娘和赵姨娘的住处。
紫鹃不想赵姨娘多心,便吩咐蓖儿将各房赏下的东西先送回家去,自己则带着穗儿去送。
刚走到廊子上,便听到赵姨娘和人的说话声,听声音似乎甚是不虞,紫鹃忙扯了穗儿一把,两人停下脚步。
穗儿人小却最是机灵,马上会意,与紫鹃两个且俯下身子在窗根儿下静静听着。
只听赵姨娘骂道:“那些瞎了眼睛的黑心下流小娼妇儿们,不过是几两银子买来的毛丫头,一个个上了秤都卖不上两斤肉的便宜货,懒手懒脚懒骨头,平日里扶不上台面也罢了,正经伺候人学不会,学人捧高踩低、攀高枝儿倒是一等一的快。哼,你们辖制不了她们,就需得我去给她们些厉害尝尝——好告诉给她们知道,任她们再不服气,我们环儿也是主子,是这家里正经的爷!”
另一个有些年纪的女声接口道:“可不正是姨奶奶说的这样呢!我也最看不惯这起子黄毛丫头的轻浮毛躁样子。一个个的,不过借着主子的势,就轻狂起来。年纪轻轻,偏生嘴巴一个赛一个厉害,有时连我们这些有年纪的老妈妈们,她们都敢指着鼻子教训呐。想我们辛苦伺候大半辈子,老了老了,没说能享两天福,倒被这些小娼妇儿骑在头里,心里实在是苦,只是没人替我们做主。我们是奴才,声口小、力量薄,没人听我们的,不然我们也正要闹一闹呢!您可不一样,您正经是养下一位爷又一位小姐的正头主子。要我说,您只是一样不好——实在太心善了,您要是争一口气,从今儿起就立起来,便是些微跺一跺脚,也够震慑她们了。”
紫鹃皱眉低声道:“不好,这些人又来撺掇这位赵姨奶奶了。只是……这声音听着倒熟悉,一时竟想不起来是哪一个。”
穗儿想了一想,凑在紫鹃耳边,悄声道:“我听着好像是外头门房夏平叔的娘,如今在浆洗房当差的。”
紫鹃点点头,道:“是了,果然是她。听说她的嘴很不好,也是叫琏二奶奶认真罚过两次的,怎么还不改呢?我看这起子人就是过不了安生日子,寻着空儿就来挑唆咱们这位姨奶奶,只不知这回又是为了什么缘故了。”
穗儿吃吃笑道:“姐姐理她呢,我看呐,这也怨不得人。咱们这位姨奶奶哟,真是任谁来都能挑唆两句,我看她自己倒是很受用呢。”
紫鹃嗔了她一眼,嘱咐道:“这样的话,想一想都是不敬,可不许往外头胡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