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一直守着“花间集”这家花店,直到暮年。
这家花店开了很多年,价格公道,品种繁多,每个季节都会换上应季的鲜花,城镇上的人们有口皆碑,生意还算不错,只是黎夏年纪渐渐大了,力不能支,每天只有中午那段时间是守店的,其他时间都交给他的养子黎初打理了,黎初年纪轻轻,幸好也喜欢种花养花,就接了父亲的店铺生意。
清明临近,春夏交替,正是居民采购鲜花的高峰段。
黎初在店里忙的热火朝天,一面忙着将鲜花的位置摆放好,一面还要客气地回复着客户的询问。
一大束红色大丽花被一只手握住伸到他面前,这是他们店的经典款,是当年父亲仿照“伞刺”培育的鲜花,这么多年买这花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黎初只当是客人要包扎装饰起来,就顺手拿过这束花。
可是这束花被客人紧紧握住,一点儿也不松手,黎初奇了怪了,这客人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不需要打包,直接带走嘛?这也行。
“三十文。”黎初说道。
这只手还是握住花,没有动。
黎初停下动作敏捷,奇怪地瞅了几眼眼前的客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客人头戴斗笠,能看出来是个女人,不过她身上有股明显的咸腥味,头发弯曲潮湿披散在后面。
“这个客官,您有什么需求嘛?”黎初好脾气地问道。
女人摇了摇头,嗓子里发出一种极低哑难听的声音,像是在拿锯子拉扯木头,惹得其他客人连连侧目,她说不清楚,黎初也听不明白。
是哑巴?
黎初立刻比着手语,问她要干什么,这是父亲小时候非逼着他学的,他简直熟到骨子里了,没想到还真能用上。
女人显然手语也不怎么熟练,不过好歹黎初能大概看明白。
女人动作很快,也很着急的样子,比划了半天,竟然是要见这束花的培育者,就是他的父亲。
可是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客人啊,也不可能是老顾客。
狐疑之间,女人对着花向自己吹了一口起气,底下的事情黎初就记不得了。
黎初将鱼乐带到后院,他们店经过这些年的积累,扩建了很多,里面还有一处不小的池塘,里面养着各种浮游花草。
鱼乐抱着大丽花深深嗅闻了好几口,很香,既不是伞刺的异香,而是一种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普通花香,正是这种普通,让鱼乐从恍惚之中真切落地了,她又一次走上陆地了。
鱼乐抱着花束,几乎要遮掩住她的斗笠。
再往里走,里面架着很多花棚,一位老人满头白发,蹲着身子在土里挖着什么,还一边喃喃自语,没有察觉到鱼乐的到来。
鱼乐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面前的老人,他的白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他的额头布满了皱纹,深邃的眼窝里还能看出几分对鲜花的喜爱,眼角的鱼尾纹像波浪般层层叠叠。
黎夏终于反应过来,旁边有一位女子抱着鲜花在他旁边站了那么久了,真是老了,反应也近乎迟钝。
他颤颤巍巍地转身,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微风吹来几道海风的咸湿,好像是梦里的味道。
他不可置信地眯了眯眼睛,“是你吗?鱼乐?”
鱼乐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发出声音来。
只是拿着那束巨大的红色鲜花走进黎夏,一把塞进黎夏的怀里,没有任何温柔可言。
鱼乐扯下斗笠,露出那张艳丽的脸庞,双目如海般深邃,两只淡紫色的鱼鳍在两侧轻轻扇动着,脖子上的鱼鳃微微翕动。
鱼乐还和上一次相见长得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而他呢,已经垂垂老矣,半截黄土都堆到了膝盖。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那个人几乎是黎夏随口说出来的话,当他老了,鱼乐就在他的店里买一束花。
鱼乐真的来了,手里拿的那束花正是伞刺的培育版。
如果可以,他不想以这幅样子看最后一眼鱼乐,就让鱼乐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几十年前吧。
鱼乐将一枚小小的海螺含在嘴里,悦耳的声音传来:“你快要死了,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