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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出家门的唐逸枫并没有走远,到附近的小巷子里就停住,这里是一排居民底商的后巷,几个踩扁的烟头散落在地,两三个货物纸箱堆叠,金属小推车布满划痕与污渍,空调外机的水管滴滴嗒嗒向下滴水。
这个季节很少有人待在潮湿闷热的室外,这里也一样没人,只有风机转动的声音与她待在一起。
在这个名为家乡的城市,她没有朋友,除了唐观山之外也没有称得上亲人的人。
甚至也不想去母亲的墓前,她这个样子不想让她担心。
她在这里停下,是因为她发觉,离开了家,自己无处可去。
而他们的家早就是一张沾了水的草稿纸,一戳就漏,支离破碎,摊在一地早就拼不起来,也不差她把这层帘子掀开,让他们父女二人都清楚明白——九几年的美梦一场,他们早都回不去了。
唐逸枫慢慢蹲在地上,后背靠着墙壁,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在中间。
墙壁上阴凉的温度透过后背的皮肤直往心口钻,方才争执的话语不断在她脑海里回放,倒带再回放,一遍一遍反复重来。
她从未觉得孤独如此难以忍受,好像快要融化在这一角暑热的酷刑中。
如果现在能出现一个人把她带走该有多好,如果现在能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该有多好,有没有人能帮帮她。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唐逸枫此时此刻脑子里唯一出现的那个人,是舒望。
……
“你在海市吗?可不可以来找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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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枫昨天就刷到了舒望的朋友圈,她发了一张机场出口的照片,定位在海市。
她反反复复看了那条朋友圈好多次,不经意滑到这条,又或者刻意点开她头像看这条,好多次也不敢点赞和评论,甚至也没有去问舒望。
晾了一夜,把自己的好奇全部晾干。
挂断电话后,唐逸枫并没有想到舒望会来得这么快,她没有盯着手机看时间,却总觉得不过十几分钟。
也是,海市就这么小,到哪儿都很快。
舒望自己照着定位的位置找到了这个小巷子,也找到了她。
唐逸枫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足够可怜兮兮,能让舒望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一直没靠近。
舒望站在一天中最后可以嚣张的下午日光中,逆着光,使唐逸枫看不清她的表情,而她自己就蹲在破败巷子的一角,快要与废纸箱融为一体。
她像个天神下凡,一尘不染,救苦救难,有求必应。
想到此,唐逸枫费力扯出个笑容,开口却是没料到的低沉沙哑,“你来了?”
她的声音成功惊扰了这幅冒圣光的名画,舒望快步向她走来,没有先拉她起来,而是一起蹲了下来。
“嗯,我来了。”
与她的声音一同降临的是抚摸上唐逸枫头顶的一只手,那只手抚过唐逸枫的发顶,顺着头发轻轻揉了两下。她用的是左手,唐逸枫记得很清楚,因为她的右手要在左手离开的下一刻,触碰到唐逸枫微微红肿的脸颊。
舒望好看的眉头拧紧,手上不敢用力。
“疼不疼?”
“还行。”
唐逸枫夹在嗓子眼里的两个字让舒望的眉头拧得更紧,于是她清了清嗓子,用更正常的语气说:“已经没感觉了。”
舒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电话里唐逸枫并没有说清原委,只是说想见她,而她就真的来了。
所以她这几个词给舒望此刻带来的想象更像是——早习惯了挨打。这样的联想让她觉得难受,该问缘由么?会不会问了要重撕伤疤?问了自己就能帮对方解决么?
于是所有的担心变作更轻柔的一句“要不要先站起来?”
唐逸枫点点头,起身时发现腿早就麻了,又酸麻又刺痛,让她本就不太好的表情更不好了。
舒望拉着她站稳,又想上手去摸她的腿,确认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唐逸枫急忙一躲,忙说:“腿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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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依旧站在那条巷子里,破风箱的铁皮都在发出声响。
“你不问问我怎么了么?”
“想问。”
“那为什么不问?”
“怕你不方便说。”
唐逸枫自己也摸摸侧脸,有些发烫,应该不是很严重,只是不知道看起来是什么样子,能让舒望都不敢靠近。
又要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不方便的,挨揍了呗。”
“跟我爸吵了一架,被打了一巴掌。”
舒望把手拉在唐逸枫的胳膊上,左看右看,“其他地方呢?有没有被打?”
唐逸枫就盯着舒望低头的发顶,摇摇头,“没有,这还是他第一次打我……”
欲言又止,她又问:“不问问我为什么吵架么?”
“想问。”
唐逸枫了然,继续说下去,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思,她故意用了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