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安心歇息,臣守着。”
云蓁身子一顿,倒也不必如此寸步不离……
雪绒退下后,他当真纹丝不动地立在屏风旁,玄色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云蓁抬眼间,恰巧对上沈今鹤的眼睛。
烛光昏暗,她不太看得清他的神色,却一眼捕捉到他在与她目光交汇的一瞬挪开了眼。
烛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游走,那双总是噙着疏离的眼睛被暖光浸染,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偏生他飞快地错开视线,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慌乱的阴影。
云蓁斜倚绣枕,青丝流泻满榻,打趣道:“沈掌印,虽说本宫与你早就不拘那些虚礼,可这深更半夜......”她尾音拖得绵长,“你就不怕明日满朝风雨?”
“白日里臣与殿下已同乘马车,现在避嫌,怕是来不及了。”他始终未看她。
“沈掌印在圣上身边多久了?”
“六年。”
“这么久。”
烛火微晃,映得她的眉眼忽明忽暗,“所以你应是清楚圣上根本未曾真心疼本宫,甚至容不下本宫。”
他终于抬眸了,他瞧着她,只见她双眼间流露着淡然的神色,仿佛在说一件跟她不相关的事,不,准确来说,她并不稀罕圣上那点虚伪的亲情。
“圣上让你杀了本宫,对么?”
“对。”
云蓁一怔,“你倒比圣上坦诚得多。”
她披着衣衫下了榻,缓步于沈今鹤跟前,同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沈掌印毫不掩盖,是打算背叛圣上么?”
她步步紧逼,像极了他在诏狱审问罪犯的模样。
“怎么会?”他勾了勾唇,“臣的一切都是圣上给的。”
她冷笑,“你是想在本宫对付完陆见舟后,听圣上之命杀了本宫?”
他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挑眉问了句:“如若殿下是臣,您当如何?”
“你在圣上那么多年,你若不瞎,怎会看不清你所忠诚的那位是否为明君?本宫若是你,早该另择明主了。”
今日她既已挑明,便不再忌讳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毕竟他方才并未替圣上遮掩,那所谓的“忠诚”,也不过如此。
那么,她便要一步步击碎他的“忠义”。
他轻笑一声,玩味地瞧着她,“殿下所说的明主是谁?”
无论他是奸佞与否,只要他是圣上的利刃,她就要抢来握在自个儿手里,让他成为她最锋利的一把刀。
她同他笑了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先帝的儿子不止云启一人。”
沈今鹤的表情骤然凝滞,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眼睛。
他越发觉着她和从前的昭华长公主判若两人,可几次试探、多番暗查,他都未能证明她不是长公主。
当初落水后,她究竟遭遇了什么,竟能有如此大的变化?
沈今鹤想不明白。
云蓁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借着动作避开他的审视。
她不喜欢他这样的眼光,似要将她看穿,尽管她晓得他无论如何也质疑不了她的身份,但这样的目光时刻提醒她,真正的云蓁惨死,自己也永远做不回虞渔。
许是灯烛欲将燃尽,她的眸光越来越黯淡。
他忽然开了口:“殿下如何确定宁州那位便是明主?”
“不如沈掌印替本宫去宁州探探信?”
“殿下在拉拢臣么?”
云蓁没有否认,随即轻描淡写一句:“你也可以在圣上面前告发本宫的谋逆之心。”
他悠然问道:“臣这一生,唯利是图,另择明主于臣有何好处?”
云蓁起身,行至窗前,抬手将木窗敞开,夜风骤入,吹散一室沉闷。
她仰头望着满天星斗,声音轻而坚定:“良禽择木而栖,志士择主而事。本宫所求,不过百姓晏然,朝堂清明,天下承平。”
这个时节的夜风出奇的冷,但云蓁只披件略有厚度的衣衫也不见她打寒颤。她任由夜风溜进屋内,似乎想让风吹醒看不透世间清白的佞臣。
“这一路,你可瞧见了遭富绅欺压的农伯,颠沛流离的母子,望不见之处,仍有千千万万这般不幸之人,这便是你忠诚的圣上治理的北宣。”
沈今鹤眸光微动,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未语。
他原以为她只是为求自保,才动了另立新君的念头,却不想,她从未涉足朝堂,心中竟藏着这样的家国大义。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却又迅速敛去,硬着声线道:“这条路并不好走。”
“历朝新君更替,哪儿有不流血的,这些本宫都明白,沈掌印不愿意就罢了,倘若你尚存一丝良知,今夜本宫所言你全当从未听过。”
她回眸,眼中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决然,“倘若你日后仍旧选择拥护昏君,当他祸乱社稷的爪牙,本宫不介意与你斗,届时,死的未必是本宫。”
“天下不止一个志士,殿下所谋之事自有旁人去做,您何须亲自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