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中,那些飞舞的血肉忽然失去了生命的光泽,飞速褪去原本的色彩,幻化成了另一般模样。
死人的骨血化成了各种死物,人皮化成了似曾相识的古旧衣裳,肠子扭转成反重力漂浮的飘带,而心、肝、脾、胃、肾迅速膨大重组,搅动出令人作呕的声响,一团团地凝成了牛羊等牲口的模样。
生前奇绝的人,死后尸体却化成寻常的物。
肠子做成的仙童飘带……谢应想起自己曾经把这东西交给季疏牵着就控制不住地想吐。
而【霸王花】到底是年纪小,不久前还吃了一肚子的蚂蚱肉,已经冲到身后的雾气里呕吐起来。
“他们……”谢应掐了掐人中,说不出话来,却明白了李长生为什么说只能吃桃子,因为旁的吃的都是献祭地人得来的祭品,吃那些祭品,和吃人又有什么分别?
“把人丢进井里,就能获得你想要的一切东西,食物,衣裳,金钱,甚至武器,只要你能想到的,玉井里都会有,这些东西和寻常的东西没什么区别,甚至食物吃进嘴里口味更丰富,衣裳穿着也更华丽生辉,只不过都是人的血肉幻化的。”李长生合眸,面无表情地讲述,似乎已经对这样残忍的事情见怪不怪。
谢应不自觉抓紧了拳头,回头问他:“这也是村长说的?”
“不是,”李长生微微睁开眼睛,面向谢应,“天人们说这是丹蛇神的指示。”
天人们自称,丹蛇神会入梦带给他们指引。丹蛇神在梦里告诉他们,只要把人当成祭品丢进玉井里,就能获得他们想要的一切。只是天人们是不舍得用自己的命来试验的,于是那些得到指引的天人,就把主意都打在了地人的身上。
活着的时候替人卖命,死了要被物尽其用。
本来只要不参与天人吃来吃去的争斗就能获得苟延残喘机会的地人们,再次面临灭顶的危机,奴隶的命对天人们来说不值一提,他们习惯了不劳而获,有时候甚至为了一个小小的佩囊,就能把刚出生的还来不及分辨是否有仙法的婴孩丢进井里化成绮丽花样的小口袋,大摇大摆地挂在腰间行走。
这就是地人害怕的原因。
“敌众我寡又如何,你见过蚂蚁打败老虎吗?像蝼蚁一样被人捏在手里的奴隶是跑不掉的。”李长生又闭上了眼睛。
观看同类的尸体被残忍伤害对李长生来说,是一种极端暴力的精神虐待,可以想见,他是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阻碍才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带人上山。
两人沉默不言,只有【霸王花】呕吐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
两个地人的尸体最终换来了两套仙衣和足够摆满几张桌子的三牲祭品。
人皮化成的仙衣能让仙童们在雾里装神弄鬼,三牲祭品不出意外明日就会摆在谢应他们的面前。
谢应本以为古怪的祭祀仪式已经结束了,低声唤【霸王花】回到身边,就连李长生都收好了镰刀作势要起身,可山下玉井边上,为首的人又掉转头说了些什么,紧跟着拍了拍手,然后他们就看见人群里一个人的身躯快速增长。
三人境李登天的“登天”果然厉害,不过片刻,他的身躯真正抽长到数十丈那么高,差一点就要和他们四目相对,谢应屏住呼吸,担心是石壁上的他们暴露了行踪,但李登天仿佛另有所图,只是折叠着身躯,弯腰把手伸向了与玉井所在的庭院一墙之隔的一处矮矮的院落。
谢应拍了拍李长生,示意他睁眼,指了指李登天的胳膊所在问:“那是哪里?”
“是仙童居住的地方,不该啊……”李长生的呼吸明显急促,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聚仙村会在十来岁的地人孩童里挑选一些孩子作为仙童到浓雾中去探路迎仙,作为报酬,他们假模假式地给仙童们安排了紧挨着玉井的最好的地人居所,李长生去过那里,只不过面上看着干净,里面还是和普通的地人居所——地笼一样幽暗。
“那你怎么是从别处钻出来的?”谢应找到他的时候,小房子燃着灯火,看起来经常有人居住。
“有个仙童前两天在雾里被虫子咬死了,我是被临时喊来顶他的,还没搬过去。”
【霸王花】又追问:“那你怎么也没和其他地人住在一起?”
李长生精神紧张,嘴皮子飞快,不耐烦地解答他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我爹娘是谁,所以没人能说清楚我到底是谁家的奴隶,为了防止发生不必要的抢夺和争斗,村长让我住在村子的最边缘,好了可以闭嘴了。”
他合了许久的眼睛此处瞪得硕大,盯着李登天弯折的身躯看,紧张到几乎忘了呼吸。
李长生一边凝视,一边口中还在嘀咕:“既为仙童,不作人牲,不该啊,他们要干什么……”
从他的这些话里,谢应猜测大约仙童是个特殊的存在,村里的人答应了他们只要肯冒险到九死一生的雾里去探路迎仙,就不会把他们当作被投入玉井里的祭品。
但很显然,下方那些祭祀的天人们似乎不打算遵守约定。
李登天弯腰寻找了一会儿,终于锚定某处,胳膊也开始疯长起来,像气球人一样的两条胳膊两下拍开了紧闭的门窗,伸进屋子里,抓住什么拽了出来。
借助他微微回正的身躯,几人终于看清,被他抓在手里拎到高处的是两个正在拼命挣扎的地人孩童,他们的身上还穿着血肉化成的仙童衣裳,却在无力地喊叫,怎么都挣不脱被李登天抓走的命运。
李登天骂了一声:“该死,是那两个白天和我一起的仙童!他们打算卸磨杀驴!”
两个瘦弱的仙童被抓到了天人堆里,由李长生攥着脖子无助地蹬腿,另外两个人凑上前去,正在从他们的身上扒下仙衣。
刚刚扔下去的还是尸体,看样子,这一次是要把活人往井底丢了。
谢应揉了揉因高度紧张而略僵直的手腕,松松腿脚准备站起来。
“你要干嘛?”李长生立马抓住了他的胳膊,满眼警惕。
谢应歪歪头,满目的对天人们野蛮行径的厌恶化作一团幽暗的黑。
“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