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金墉城,荒庙。
残光穿过门匾上景乐庙三字,落在眉眼低垂的中央神像下方,那是整座庙里唯一干净整洁的神龛,香案上还有一束红色花朵,灿烂又浓烈,随着白檀香气弥漫在大殿中。
香案旁蒲团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纤细少年。
少年身体弹起如弯弓,又在下一秒极致的疼痛下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着带着微不成声的呜咽呓语,似乎遭受着十分惨烈的酷刑。
感觉要死了。
“师父,我感觉他要死了。”
“闭嘴,为师教过你多少次,委婉委婉!!!”
身形高大的童子表情从难过迅速转为一脸茫然,看向身前的灰衣老道请教。
“……师父,该怎么委婉?”
“咳咳,你应该说他可能,注意,要加上可能,可能要前往极乐之地了。”
“……”
隋云脑袋昏沉,鼻尖传来淡淡的药气,叽叽喳喳的交谈声音好似在虚空里游离,若隐若现,时大时小。
师徒俩没注意到的地方,少年眼睫轻颤,在黑暗中将梦魇一点一点挣脱,随着体温回笼,剧烈的疼痛被压制下去。
嘶,死是不可能死了,小小千丝凝而已。
“咳咳——”
血从隋云嘴角涌出来,童子惊恐的声音传来:“血血血,哎,醒了!”
“哎,阎王都不收。”老道略微可惜叹了一口气,“怕是鬼见了都愁哦!”
千丝凝本是药,吃了可模糊人的五感,能短时间快速减轻身体的疼痛,也能压制孤魂野鬼呓语带来的伤害。
但,是药三分毒。
若是长期吃,不仅会抑制身体灵力,且会产生剧烈的疼痛,身体长年经受极寒和炎热的折磨,疼痛时像是钢弦千丝裹肉凌迟,常人难以忍受。
根据他行医多年经验:不如死了痛快。
隋云模样太凄惨,莲玉浮赶紧把人扶起来,又擦了擦他嘴角、下巴处的血迹。
“多谢。”隋云把血咽下去,颔首礼貌感谢。
“好说好说。”莲花生摆摆手,视线一转,又看见角落一抹影子,怒道:“净给我找些麻烦回来,女娃又是哪薅回来的?”
莲玉浮一惊,手一松,隋云又摔回蒲团上。
“啪”的一声后,莲玉浮的哀嚎声后紧接着是他的告饶声:“师父师父我错了,还不是因为他们长得好看,哎,我下次再也不乱捡人回来了!”
师徒俩又是一通鸡飞狗跳。
……
十天前,隋云在来这金墉城的路上,病发的时候遇到的师徒俩,被两人救了回来。
师父莲花生,徒弟莲玉浮,来自无虑山,好死不死正是隋云的仇家。
无虑山,修仙界中,少数专注岐黄之术的仙家之一,师徒俩一路救死扶伤,救了不少人。
杀还是不杀,这是一个问题。
报仇需要斩草除根吗?
不知道。
杀?不杀?杀?不杀?
……
“砰!”香案上唯一的贡品——那束花,随着陶瓶摔在地上。
一阵沉默之后,莲玉浮打哈哈,“哈哈哈哈,哎,师父这花,我今天在外面看见很多,城墙外长满了这花,好漂亮,这是什么花?”
“这花都不认识,此行回去抄《药经》十遍!!”
这实在是飞来横祸,莲玉浮一脸生无可恋。
“这是曼珠沙华。”
“哎,雪拥,你好厉害,竟然知道这花!”
雪拥,是隋云的字。
隋云喘着气坐起来,无视四肢百骸里的刺痛,施了一个净身决除去一身汗,面对无脑夸赞,淡定点点头。
见人神情淡淡,莲玉浮嗫嗫递过去一杯热水。
隋云大多数时候看上去温和有礼,但莲玉浮有时候总是莫名能感受到少年身上一种陌生、不友好、具有敌意的气息。特别是最开始,隋云那一张充满戒备和疏离的脸让人望而生畏,但莲玉浮就是对他充满好感,忍不住想要和他亲近。
隋云接过水捧着喝了一口,暖流顺着喉咙流到肚腹,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这才看向那精美的神龛。
——折纸奉神,需侍奉人非常强大的愿力、信仰之力、灵力,还有无穷尽的功德侍奉。
神龛里面,供奉着一位白面羽冠的契神,虽是纸造,却栩栩如生。
隋云视线下移,扫过须弥座下刻着“四方城供”四个小字,最后看向摔在地面的花,让莲玉浮取了一支给他。
隋云接过,手指松松捏着花枝,火红的花印在他乌黑眸子里,像是烈焰燃烧,蔓延在无尽黑暗中,“我知道的和花生大夫知道的应该不大一样。”
“咦,难道不是一种花吗?”
隋云端坐,一脸高深:“花是一种花,和你们医典中的作用不一样,而在普通百姓眼中,这花唤作曼珠沙华,是佛门依见天界接引之花,曰诸天可随意降落此花,见者可断离其恶业。”
随云声音平淡无情绪,生硬无趣,算不上说故事的好手,奈何听众捧场。
莲玉浮:“哇,还有这种说法!”
隋云点头。
莲花生找个地方坐下,一边吃饼一边道:“雪拥说的没错,据说二十五年前金墉城怨灵为祸,虞家山主望春君和释昙大师平息此地怨灵,撒了十万曼珠沙华花种超度怨灵,这之后,金墉城这才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