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新丧,我们不过是回老家来处理善后的。至于究竟怎么得罪了人,我也并不清楚,还请大当家见谅。”刘波说着举起酒碗,浅浅抿了一口。
我本觉得刘波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没想到大当家竟冁然失笑:“刘少爷大可不必如此防备,马某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刘少爷可知,四处张罗着通缉您的,正是反水交旗过去的原来‘张奉’的部队?”
见刘波一怔,大当家笑容更甚:“你不了解我,我却了解你。早些年在东北,刘晏舟的名号谁人不晓!你爹是个硬骨头,日伪昭和商会压了他许多年,他都抗下了,我敬佩他!”
刘波知道自己方才被戏弄了,却并不愠恼。大当家这一番和盘托出,反使刘波卸下许多防备,更因亡父心生感慨,端起碗来朝大当家示意,又将酒水一饮而尽。
酒很烈。一碗下去,刘波眼尾蒸出微红。
大当家朗声笑着称好,又陪了一碗酒。饮毕,他继续问:“只是我听说,近来刘氏布业改作中法合资的了——可有此事?”
“说来惭愧,确有此事,但这并非我爹本意。我这次回来,就是来调查这件事的。”
“这不是刘少爷的意思?”
“自然不是。”
“是刘夫人?”
刘波不响。
大当家的一笑:“若凭单枪匹马,刘少爷认为有几分胜算?”
刘波仍然不响。
“我能给你人,给你枪——毒蛇帮的一切,随你支配。”
“什么条件?”
“我要他。”大当家视线转向龙傲天,呲牙一乐,“我要他入伙我们毒蛇帮。”
“不行!傲天不是交易的筹码!”刘波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指节紧紧地攥在桌角上,攥得发白。
“你放心——”大当家走下堂来,亲热揽住刘波肩膀,笑嘻嘻道,“我是爱惜人才,想求龙先生替我做事。你还是他的少爷,他还是你的管家。”
刘波不解。大当家解释道:“前些日子锦奉铁路一战,我毒蛇帮损兵折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龙先生才识出众,勇武过人,是个不可多得的英才。他入我毒蛇帮,一来解决我燃眉之急,二来也方便刘少你做事——眼下刘少被日伪通缉,行动不便,少不了需要我们兵马掩护;可龙先生若没有帮内身份,又怎地调令差遣,使我一众兄弟信服?”
“我答应你。”龙傲天突然插话。他长眉低压,神情严肃,并无半分顽笑意味。
“爽快!”大当家的笑声似乎震得碗里酒水都漾起縠纹,我站在这都能清楚看见他喉咙里的小舌,“只是入帮还得有入帮的规矩,不知道龙先生是否介意。”
“什么规矩?”
“一曰立风雪,打赤膊在山下立三个时辰,可做喽啰——我们这些营寨里的弟兄,没有一个不是经过这道考验的。”
刘波刚沾在椅子上的屁股又弹起来,被龙傲天按住。龙傲天点头,示意大当家继续。
“二曰水火杖,五十包铁的脊杖,做粮台炮头一类的足够了。”
“不行!傲天你不能答应啊!五十脊杖,那是要出人命的!”刘波紧紧扯住龙傲天的胳膊,央求着。大当家迟疑了一下,安慰道:“刘少也别太悲观,你看天放,他就是这么闯过来的,这不也好好的么!”
“可是......”
“少爷不必担心。”
刘波没说完的话被龙傲天噎了回去。
大当家笑笑:“如若中途反悔,随时都可以停止。”
“再往上呢?”龙傲天明白,要保刘波平安,在列强虎视眈眈的高压下守住刘府家业,他需要更多的支持。
“再往上,叫上刀山,钉板上滚过一遭,再贯三刀六洞,三当家的位置就是你的。”
“三刀六洞?”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到时候大当家会蒙住眼睛,掷三把刀子出去,留下贯通的口子,是为六洞。”眼镜撸起袖子,三道寸长的疤痕赫然在目,镜片后的眼睛眯得弯弯,“放心,大当家很有准头的。”
炉子里沸着姜汤,滚了足有两个时辰。满屋的辛辣味呛得我眼睛生疼、眼底潮热。我有心透一透气,勉力推开窗页,劲风就裹着刀子一样的雪片呼啸着闯进来,砸在脸上,一时睁不开眼。好容易关了窗子,我的脸上已经糊了一片泪湿。我再也按捺不住,蹬上毡靴,戴上狗皮帽子,直奔山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