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我承认,我后悔了。
我迟迟犹豫着不敢行动,忽然有人一把将我拽了出来按住头护在怀里。辅一被带离窗子,我就听得身后一阵噼啪乱响,玻璃窗应声而碎,子弹贴着我的头皮低低飞过。我不由惊叫出声。
“小姐不必担心,”虽然近在咫尺,龙傲天还是不得不扯着嗓子朝我喊,“跟我走。”我任由他揽着,只觉乾坤倒置,天地混作一团。火车似在我脑子里奔驰轰鸣,我一身骨肉快要散架。迷离恍惚中,我已被安置在车厢衔接处的那块浅浅的缓台上。我双脚沾地,稍稍回神,听见龙傲天急切的声音:“少爷,您没事吧?”
“傲天小心!”刘波所指的方向,乘警正举着冰冷乌黑的枪口,对着龙傲天。可龙傲天比他更快!我没看清他的子弹是怎么出膛的,只听到“哇”的一声惨嚎,蓬起的血雾中,血糊糊的断指和驳壳枪一起掉进山谷。
我这才发现,对面并不是车头驾驶室,还有一节独立的车厢。
突然,从对面车厢顶部传来巨大响动。四处迸射的火星在暗夜里是那么刺眼。天窗的盖子被巨大的惯性甩出,重重摔在路基上,滚出好远,直到消失不见。接着,便是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声。子弹马蜂似地向这边倾泻,也有一些擦着我耳边呼啸而过,发出尖锐鸣响。混乱中,我抬起头,看到龙傲天已经迎着弹雨攀上对面厢顶。疾风掀起衣襟,猎猎翻飞。
就从那破开的天窗里,源源不断地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爬出。我看到对面厢顶的那些人的身影都快如电火,辗转腾挪、闪展飞掠。随着天色愈来愈暗,最后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剪影,我开始分不清谁是谁。不绝的枪声里,不断有人从厢顶摔落,滚下铁轨,成为火车轮下一摊摊模糊不清的血肉泥尘。身旁刘波眉心紧蹙,咬着牙,额角都暴起青筋。
火车开始爬坡。其实龙傲天只要在下坡之前解决敌人,回到我们这节车厢上,再打断车厢之间的挂钩,大家就都能平安无事。可一旦翻过这座山,等着我们的,就是提前设好了炸药的辽河铁路桥。
犀利风声里,我听到清晰刺耳的警笛响——是政府兵的军车!不是一辆,而是一排!正从斜刺里的小道奔突而来!明晃晃的大片车灯照亮了滚滚升腾的烟尘。就从那光源的方向,子弹呼啸着,密匝匝地扫射而来。
火车开始下坡了!浓重的夜色里,远处的水光亮得格外鲜明。
可这场混战还未停止,火车还在全速前进。我几次看到刘波磨着牙跃跃欲跳,又被小霜拉回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穿过最后一个山洞,就是辽河铁路桥。山洞于政府的军车而言,是难以逾越的阻碍;对我们来说,是个摆脱追兵的绝佳的机会......
山洞!!!——
可是龙傲天!!!
夹在铁皮厢顶和低矮的山体之间,人便是杵臼里的蚂蚁,沦为齑粉是必然的结果!
“傲天!快过来!”刘波使了吃奶的力气朝他喊,可声音转瞬被淹没在枪雨里,无济于事。又一轮子弹逼压过来,我看到龙傲天的身形猛地一晃,再接下来的动作便有了明显的滞涩,落了下风。山洞张着血盆大口,无情地吞噬着列车——先是车头,再是车厢,一节一节,一段一段。
“傲天!龙傲天!!!——”嘶吼声湮没在汽笛的呜咽里。
消失在黑暗里的前一秒,我看到对面的车顶上有人影滚落。
刘波撕心裂肺的呼喊没有得到应答。山谷里回荡的只有车轮与铁轨摩擦的隆隆声。
山洞并不长,却分了生死,隔了阴阳。
再次暴露于星光下,对面的车厢顶上,已经空无一人。
刘波没再开口。可我分明看见,他一双快要眦裂的桃眼里,一半是烈焰,一半是寒冰。
我抬起头,感到从河上吹来的裹着水汽的风直扑脸面。眼看着跨河大桥越来越近,死亡也越来越近,我使劲儿晃着他胳膊:“快!来不及了!”
刘波这才回神,伸手去扳制动闸,可他的手却哆嗦着,不听他使唤。
小霜同时举枪,子弹打在铁皮上,溅出火光。她连着开了好几枪,才把钩子打断。可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车厢还是无可避免地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滑去!
我亦趴下身子去帮刘波。我看见青筋从他的额角一直蔓延到他的手背。
车厢猛地一震,车轮和铁轨间擦出火星。
车速终于慢了下来,缓缓停下,离河面不足一尺。
我伸手去扶刘波,他也扯着我的手想要站起来。我们都很努力,可他还是从我怀里滑了下去。滑落了好几次,他干脆放弃挣扎,坐在原地。
眼前河面空空。他望着河面的眼神亦是空空。火车头早已鸣着汽笛,消失在远方的山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