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梯下来,空旷的客厅里只有一角有光。
别墅的顶本来就吊的高,那一处光无异于杯水车薪,努力与四周弥漫的黑暗抗衡。
小茶几上除了蜡烛,还摆了两个白色磁盘,里面放着绿色和黄色的冰淇淋,地上摆了两个太阳花坐垫,是滕静言住进来以后买的。
烛光摇曳,并不明亮,却带着丝丝的痒,一点一点钻进应赫的毛孔。
他在烛光后面的落地窗玻璃里,看到自己是身影,以及身后的滕静言,像鬼魅,又像天使。
他小时候贪甜,很爱吃冰淇淋,可是妈妈霍兰不给吃,说男孩子要少吃甜的会变笨,他以为只是开玩笑,还是哭着闹着要。
也是在这间别墅里,在小男孩泪眼婆娑的眼光中,霍兰打开冰箱,将里面所有的冰淇淋一一取出。
包装纸撕开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霍兰将拆开的各色冰淇淋堆满了一个塑料盆,然后转身,以无比温柔的姿态,将小应赫拦腰抱起,带到了那盆冰淇淋前。
“吃吧。”声音柔和,递来一只长柄钢勺,仿佛是溺爱孩子的妈妈,把全世界最好吃的都放在了他面前。
应赫摇头,本能地向后退缩,但霍兰的手像铁钳一般牢牢地抓住了他。
她轻轻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语气依旧温柔:“不是喜欢吃吗?快吃呀。”
应赫的小手颤抖着伸向那盆冰淇淋,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自己的恐惧和不安。
霍兰静静地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吃了多久,应赫的胃开始抗议,一张小小的脸由红转白,但霍兰依旧没有喊停的意思。
“喜欢就多吃一点。”她接过勺子,舀了一大勺,送进他的嘴里。小孩子不想张嘴,她用钢勺撑开了他的牙齿,“乖,”她说。
后来是应书文回来,才制止住。
面对应书文的质问,霍兰依然温柔,她的回答甚至无懈可击:“连自律都做不到的孩子,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呢。”
应赫因为急性肠胃炎在医院挂了三天吊瓶,从那以后,他几乎没再吃过冰淇淋。他开始喜怒不形于色,对待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冰淇淋是,贝加尔湖也是,唯独滕静言不是。
除了高二暑假,他参加完奥赛集训回来去图书馆找滕静言那次。
那天,日头很大,他站在图书馆楼下的树荫,金牌被揣在宽大的短裤里。
在看见滕静言的脑袋钻出成墙的爬山虎时,他的手心开始冒汗,于是到冷饮店买了两只冰淇淋,一手拿着一只,才稍稍好了一些。冰淇淋拆了包装,两人并肩走着,趁滕静言拐弯时慢了几步,他把自己那支扔进了垃圾桶。
后来一整晚,想到那块金牌被滕静言带回家,他的手心仍然抑制不住地潮湿,就像阳光下冰淇淋融化,流到手里的感觉。
……也像此刻。
黑暗中,应赫把手展开,又轻轻握住,汗液粘腻地沾在掌心,怎么也摆脱不掉。
滕静言猫一样从身边钻过,应赫伸手扼住了她的手腕。
烛火摇晃,明明暗暗,他的眼睛沾上了一点红,像潜伏在暗处的兽。
“去哪里?”
“纸巾放那挺危险的,我放一边。”
应赫的手只是停在她的手腕上,这个姿势从落地窗的反光里看,十分亲昵。
见他不松手,滕静言指了指地上的垫子,“我们坐在地上吃好不好?坐在椅子上和沙发上好像过于正式了。”而且,坐在地上,连着外面的草坪,有一种在山顶露营很自由自在的感觉。
应赫坐下,侧身靠在落地窗上,长腿无处可放,懒懒地伸着。
像十七岁他晚自习前大摇大摆地到她们班,大爷一样坐在最后一排,但相比于温文尔雅的应医生,滕静言很喜欢这样飞扬跋扈的应赫。
带着没有被社会驯化的生命力。
滕静言把冰淇淋递给他:“薄荷和芒果的,你喜欢吃哪个味?”
“都不喜欢。”
“那草莓的?”
“不喜欢。”
“……巧克力的呢?”
“滕静言,我不喜欢吃冰淇淋。”应赫不耐烦地说。
烛火下,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上,出奇地高大,带着无法言喻的压迫。
滕静言闷闷的,精心布置的烛光晚餐出师未捷身,这个狗男人居然连敷衍一下都不肯,她难以想象这个脾气是怎么和患者沟通的。
滕静言吃了口冰淇淋,凉丝丝的冰在舌尖化开,她好奇说:“你不是说你喜欢吃甜的吗?冰淇淋也很甜啊,不信你尝尝这个芒果的。”
应赫:“还有更甜的。”
滕静言:“什么?”
“过来告诉你。”应赫说。
滕静言放下勺子,瓷勺与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赤着脚,轻盈地从地毯上站起,走向应赫。
应赫背靠着落地窗,身影被深蓝色的夜空衬得格外修长。远处的草坪上,串灯如同星星般闪烁,像是在他身后撒了一层细碎的光。他一条腿随意伸展,另一条腿微微弓起,手搭在膝盖上,姿态慵懒而从容。
就在滕静言靠近的瞬间,应赫伸手轻轻一拉,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整个人跌入他的怀中,腰却被他稳稳扶住。
滕静言猝不及防,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耳边传来他沉稳的心跳。
“好险,差点碰倒……”
滕静言刚想说话,应赫的舌尖就钻了进来。
她睁大了眼镜,睫毛轻颤了一下。
刚吃了冰淇淋,唇间还带着凉意,应赫似是尝到了甜头,从毫无节奏到一下一下地吮吸,由浅入深。
潮湿而温热。
她不自觉地攀上了她的脖子,看着应赫认真地垂着眼睫,气息也渐渐紊乱。